留园点滴

秋水寒

杜荀鹤诗云:“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古宫闲地少，水巷小桥多。夜市卖菱藕，春船载绮罗。”如今的苏州，“夜市卖菱藕，春船载绮罗”早已不复可见了，但苏州的园林、古巷，小桥流水还在，于现世繁华中去寻古人遗迹还不至于让你失望。 “夜闻滚滚新雷声，辛夷落尽开山樱。明日应是沐花雨，杨柳枝头晓寒轻。”（口占打油）惊蛰之后，一夜淅沥，半梦半醒间，枕着似是而非的雷声，三月的细雨，为春意满满斟上一杯绿，离绿雾红云尚嫌早了些，但草木泥土的清新气息夹杂着花香也不时扑面而来，初绽鹅黄的杨柳，在浅荡的倒影里婀娜。青山吐翠，湖光缥缈，晃眼的江南，依旧是唐诗宋词里的模样。 有没有撑油纸伞的娟娟身影，或哒哒的马蹄声，雨天和江南，和春、和花鸟都是那么密不可分，不必去西山的林屋寻梅，东山的陆巷看茶，也不必去虎丘登高和灵岩踏青，顺道，去留园看看吧。 雨天的留园没有往日的熙熙攘攘，雨天的留园才是留园该有的样子，少些繁杂的游人，多些久违的宁静，梅花刚谢，海棠又开，听，连鸟声也似雨洗过的一般，粒粒透明，让人愉悦。 在苏，于园林，留园规模大，建筑数量多，建筑空间处理实在高妙、精湛。假山，长廊，亭台，水池，花榭都是匠心经营，摆放适位，渐渐铺陈，层次丰富，布局精美。袁宏道曾为作《园亭略记》，称其园“宏丽轩举，前楼后厅，皆可醉客……世界遗产委员会评价留园“咫尺之内再造乾坤”，至后方信非虚语。 当然，留园能有今日之规模，并非一人或一代人的功劳，时境变迁，园主几易，这是文心与匠心的完美结合，也是偶然和必然的集中体现。 留园值得慢慢去欣赏、去品味、去畅想、去静坐…… 它的“花街铺地”用不同颜色的石块、瓦片、卵石，镶嵌出的每一个图案都有吉祥美好的寓意，它的“漏窗框景”每过一窗都结构花式不同，而观景角度也在悄悄变换，让人暗暗称奇，留恋不舍，更兼有处处奇石精美，廊壁碑刻众多。 因对书法有些喜好，对苏州的碑刻就比较留意，除了花山的“摩崖”，“碑博”的“过云楼”顾家藏帖，想来最吸睛就是留园的法帖了。 穿廊逶迤，顺廊而行，倚壁镶嵌的书条石碑刻精彩纷呈，琳琅满目，晋唐、宋元、明清…… “二王”、虞、褚、苏米蔡黄，赵、鲜、文、祝……网罗不同朝代巨擘大家，精刻其上， 习书者皆知“书圣”的大王书承钟、张，而又自辟蹊径，独具风骨，为南派书学奠基者。王字超妙入神，刚健婀娜。其楷改钟翻笔为曲笔，字字如珠玉圆润，楷书至此已成新规。其《兰亭集序》风姿峻秀，称“天下第一行书”，后人评它如“清风出袖，明月入怀”，“不激不厉而风规自远”，显出平和静穆之美。 而小王子敬，世称“小圣”，与其父合尊 “二王”。他的风格笔意虽和乃父虽属同一类型，但又字形外拓另有神韵，世称其书“墨采飞动，英雄豪迈”。 留园碑刻字字珠玑，令人目不暇接，不知道逛园子的人是否知道这才是江南园林的核心瑰宝，最值得细细欣赏品读。 留园的属文、题咏，一景一物，一匾额一联语，无不藏经纳典，大有出处，蕴隐着古人的大智慧，以“闻木樨香”为例，“闻木樨香”说的是晦堂大师开示黄庭坚一段公案，这段著名的故事《五灯会元》有载，感兴趣的可以查阅一下。 董其昌题的“梯云”，文征明题的“曲溪”，都是出自经典或诗文，出处皆值得玩味。 修竹亭亭，游鱼款款，飞鸟啁啾，细雨濛濛，留园的美于匠心外见自然，于无声处听妙音，风拂人面，雨落客衣，抬眼看天，飞檐之外思绪延展，一人游园，若有所失，若有所得，是喜？是忧？或是怅然？…… 留园奇石佳多，如米颠复活不知要拜几拜。这里石头早有“十二峰”之称，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冠云峰”为太湖石中之珍品，也是留园“镇园之宝”，它齐聚太湖石审美四要素“瘦、皱、漏、透”于一身，据传这块奇石是宋末年花石纲中遗物，来历也大有说道。 北宋末年，北方金兵压境，战事吃紧，而宋徽宗依旧在京城内大兴土木，建造“延福宫”、“万寿山”。并下令在全国征集奇花异石，夸口要搜罗天下珍品于宫廷之中。后北宋灭，二帝被虏，冠云峰就是未来得及运的花石纲的遗物，因此而得以落脚留园。 欣赏留园奇石造型之美的同时，也需聆听石头的故事，也许，一峰峰小小石头承载着的是一段段波澜壮阔的历史…… 风前雨后，亭台楼阁之侧，处处有花木葳蕤，修竹依依，侧耳倾听:“面旋落花风荡漾。柳重烟深，雪絮飞来往。雨後轻寒犹未放。春愁酒病成惆怅。枕畔屏山围碧浪。……月明正在梨花上。”，徜徉在山石花木之中，欧阳修的“蝶恋花”，若随丝竹管弦如梦似幻般缓缓流出，如一缕淡淡轻愁弥漫在怅然落寞的心头…… 灰色廊檐的晶莹雨珠滴答，寂静中，我仿佛感觉它穿越了时空，来自于亘古，我如古人凭窗而立，背手着袍于此处驻足听雨…… 和不合时宜，轻吟起袁可嘉文辞典雅，意境优美的《沉钟》：“让我沉默于时空，如古寺锈绿的洪钟，负驮三千载沉重，听窗外风雨匆匆……” 留园归后，微雨连日，一朝放晴，樱花怒放，顾村公园赏樱者络绎不绝，正是:久雨初晴不嫌迟，春深正是赏花时，莫问山樱开几许，君看行人自可知。（自拟打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