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让自己成为故乡的外乡人

韩军吉

　　别让自己成为故乡的外乡人

張家川县一中 韩军吉

记不清已有多少年了，未悠闲地徜徉于故乡的村巷。今年暑假，准确地说，是高考将临之际，我所带高三学生已毕业，有了一大段空闲时间，便趁闲回老家住了几天。因住得无聊，母亲建议我去老庄转转，于是便闲逛了一回老家的村巷。

穿行于故乡的村巷，五味杂陈。儿时的许多已被岁月的风雨冲涮得渐已殆尽的印象，似乎又模糊地浮上了心头，涌现于眼前。村巷依旧，只是不见了昔日的坑坑洼洼，而展现于眼前的是平滑光洁的水泥路面。不见了昔日的蓬门荜户，而矗立在眼前的是一幢幢的高门屋楼。不见了昔日的残垣土坯，而铺砌在村巷两边的是一户户的红砖石墙。

徘徊于故乡的小巷，我努力地回忆着想唤醒还残存在脑海里的记忆，想弄清还能记起的几户人家的方位。但思来想去，终还是未分辨清这户是谁家，那户住着谁，好多人家我竟已连印象也没有了。在一户人家门口台阶上，坐着几位看去约七十来岁的老人在聊天，我远远地窥视了她们片刻，竟然未想起她们是谁。她们皱着眉眯着眼也远远地窥视着我，似也不认识我，互相在询问着这是谁。一群儿童从村口一直跟着我，追前追后问我是那儿人，来他们庄做啥。后被一对拉着架子车看情形似要去地里拉麦的青年夫妻吆喝着赶跑了，但这对夫妻也茫然地笑问我是来谁家串门的亲戚。

闻听此语，似曾有耳熟之感。终记起有一次在龙山坐车回老家途中，车上亦有老家村人好奇地问我是去谁家走亲戚。我告诉他们不是去谁家走亲戚，而是回韩家老家时，他们半信半疑，直至弄清了我的身份后，竟还有人说你家在县城，原来你是去你弟弟家，那你还是亲戚。

回想至此，我便半开玩笑半正经地回答那对夫妻说： “我是来老家看望我的老母亲并串我弟弟家门的亲戚。”然后便笑着转身而去。走了几步后回头偷视，看见那对夫妇还愣在那儿，脸上更加茫然一片。

天已正午，阳光很灼眼，我靠在巷口的一棵老槐树下，点了根烟想休息片刻。几位刚放午学的小学生戴着看去似已戴了几天有些印渍的口罩，从我身边经过时，显得既诧异又警惕。他们起初还有些胆怯，继而随着跑远，胆壮地高声喊着：“疫情未了，外乡人快走。”

这时，换成了我愣在了树下，茫然而诧然。在故乡人眼里，我成了个来串门的亲戚。在孩子们眼里，我成了个外乡人。此刻，心情忽有些失落，进而有了点愤愤不平。心想：贺知章是“少小离家老大回”，乡人尽可以“笑问客从哪里来”，但我不是。我每年还要回故乡好几趟，暑假年节也有时住个三五天，我还不至于为故乡的外乡人吧！

思忖一番，稍有明白。自从我十七岁考上大学，到毕业参加工作，再到如今，已四十年了。每次回故乡，我几乎是宅在家里，很少去拜访街坊邻居，也未曾在村人聊天场所出现过。再加之父亲遭遇意外瘫痪在床，祖母遭受刺激神智迷乱，母亲又患癔症时常发作，便听信阴阳先生之说，觉得老宅住着不吉利，在八二年我大学毕业工作后，便做主将家搬迁到了与老村一河相隔的对面山腰，老庄人称其为阴(ning)山的新村，这样，就更不与老庄人打交道了。虽有时也因母亲头疼脑热去老庄药铺为母亲买过药，甚或陪母亲去老庄看过医生，但也是匆匆而去匆匆而回，极少与村人谋面。

悻悻离开老庄，踽踽独行于归途，寂寥充塞心间。幸运的是在河畔，逢着了一个儿时的伙伴，他沒有把我当亲戚，也未称我是外乡人，我心稍有些释然。他说他刚割完一块收割机无法收割的河边陡坡上的小麦，准备回家吃午饭，看见河水很清，便洗了下手脚。他问我什么时候回来的，去老庄干啥，还拽着我胳膊说去他家喝几盅去。我再三推却后，我们俩便站在河畔聊了片刻。当我提及在老庄所见所感后，他沉思了一下，对我说了句很有深意的话：“不是故乡疏远了你，而是你渐远了故乡。”

醍醐灌顶，一语惊醒糊涂人。说实话，自大学毕业分配在县城工作，且成家后妻子儿女皆住在县城，渐渐地故乡便退位成了我记忆中的儿时摇蓝，而县城升位成了我魂牵梦萦的“故乡”。久而久之，故乡便逐步地淡忘出了我的记忆，只是在每次回去看望母亲时，才会思起这是生我养过我的故乡。

故人渐次远去，我则惭愧渐生。人要奋争，有时可能会远离故乡，以至很久。人要生存，有时可能会安身他乡，甚至永远。我们可以爱他乡，亦可以把他乡当故乡，这不矛盾。但我们须记住自己还有另一个故乡，那就是生你养你的地方。

置身当地，面对故乡，我深深地弯下了腰，鞠下了生平最诚挚的一躬……

(2020年7月9日有感于乡下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