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岭

梁工時

　梦断三十载，光阴时不待。

痴心情几许，岁月已涂改。

云岭

文／梁时

秋天，寒蝉哀叫，红枫吐血，树叶飘落，草枯花谢。我听着蝉鸣，看着红枫，看着落叶，看着残花。一阵凉风，撩拨我的思绪，弹动我的心弦。我想起了春天，想起那个绿草茵茵，野花散乱开放的小岭岗。那个小岭岗曾经有我的一段爱情，很甜美，很浪漫，令我沉醉，至今我忘不了那个小岭岗的月圆之夜。

我上韶关教育学院考美术专业试，考完，打道云岭镇探望我堂姐。到了晚上，吃过晚饭。我向堂姐夫打听一间技术学校。他告诉我就在云岭镇，在他家后面，要不是有排楼房阻隔，从窗口看都可以看见。我听后，心一阵狂喜，禁不住的情怀使我往窗口看，多想看见技术学校，因为那里有一个令我魂牵梦萦的女孩。

堂姐和堂姐夫不约而同问我有什么事？那时的我很坦率，有什么喜事烦事都写在脸上。我告诉他们找一个女孩，这个女孩也许他们认识。堂姐问我是不是爱上那个女孩？我回答说：是。堂姐夫说不但认识她爸爸妈妈，而且是同事。她爸爸与堂姐夫共事时，那时她还是小小女孩。现在，堂姐夫说女大十八变，不会认识了。堂姐夫停了一下，像是在想什么？一会儿接着说：“有可能吗？她父母会赞成吗？”但那时的我已经沉迷了，崇尚爱情的力量，总信奉爱情能超越一切，追求琼瑤小说式的爱情。不过，这一夜，我失眠了，两只眼睛总往窗外看，多么盼望天快亮。有牵挂的夜，太漫长了，太折磨我了。我整个晚上反辗转侧，在心里千呼万唤她的名字，自言自语地问：知道我现在与你相隔只是咫尺吗？听到我对你的呼唤吗？你的心灵有没有感应？外面的狗疯一样狂吠，真讨厌，又不懂爱情，狂叫什么？不一会，我听到雄鸡的声音，夜快到尽头了。我往窗口看，朦朦胧胧，天亮了，我的喜悦就像开放的花朵一样。我起床刷牙洗脸，推开门往外走。堂姐和堂姐夫大概还在梦乡，都不知我已经走出他的家门向技术学校走去。这时，我的心虽然长在我身上，但已经不再属于我自己的了，心只属于她一个人。我无心欣赏云岭镇街上还亮着的街灯，也没有顾及街上稀稀疏疏的行人，仿佛整个小镇上就只有我，一个寻觅爱情的浪子。

到了，我找到了她就读的学校。可是，大门紧锁，该死的门卫，还在做他的春秋大梦，我在心里暗暗骂道。等待，那怕是一分钟，都是那么漫长。没有办法，我只好在门口逗来逗去，而快乐的心情已经跑进了校园。从我身旁走过的人，都看着我，审视着我，怀疑着我。我想告诉他们，我是一个“小偷”，准备“偷个人”，“偷那个人的心”。其实，我和她的心在当时已经被丘比特的爱神之箭串在一起。不是么？她写给我的信，诉说着她的快乐，她的烦恼，她的伤痛，她的思念，甚至对我的嗔怒。当我收到她的信时，我捧读出她对我的痴恋。我的心也和她一样，更让我揪心的是她的胃痛。我恨啊！恨自己不在她身边，恨自己照顾不到她，恨自己没有翅膀。如果有一双翅膀该多好啊！我放晚学后，可以在黄昏时飞到她身边，与她一起看落日。晚上，与她一起共聚晚餐，到野外散步，坐在一起看星星，看月亮，享受温馨浪漫的夜晚。早晨，看日出。到河边去看船，看浪花，听潮。看完，听完了，我可以带着依依不舍的感情飞回我的学校上课。可是，上帝只给了天使一双翅膀，那只好托咐天使传给她，我对她情深的思念。

大门什么时候开了，我浑然不觉，技术学校的学生已经在校园里来来往往，我怀着喜悦而又害怕的心情走进大门。我在心里又一遍呼唤她的名字，你在校吗？因为是星期天，所以我害怕她不在学校。我向别人打听她住的学生宿舍，进女孩子的宿舍，我是头一回，真有点害羞。找到了，一个矮小的可爱女孩笑容满脸地接待了我，把我叫到她的床边坐着等，告诉我她刚刚出去。又是等待，可是这回等待是喜悦的等待，是期盼幸福的等待。毕竟我坐的地方是她的床，见物如见人啊！我看着床上叠得整齐的被子，伸手摸着，是那么的熟识而不陌生，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在心里呢？我又呼唤她，还不回来？是心灵的感应，还是心灵的召唤，一个似曾相识的女孩走了进来，漂亮清纯，白里透红的脸，含羞的眼睛，带着花香的微笑，梦一样地闯入我的视线里。啊！在我心里千呼万唤的玉人儿。我真有点不敢认，因为我已经有几年没见她了。她没有惊喜，我原以为会给她一个惊喜，心里有点不爽。我问她：“惊喜吗？”“嗯，看见你进来，我真的很惊喜。你怎么会来看我？”我说：“太想你。”她注视着我说：“当时我就想叫你这个笨蛋，但我躲到隔离宿舍跟你捉迷藏。”我用手点着她的头，“鬼头鬼脑的，傻瓜，捉什么迷藏？不知我非常想见到你吗？”“我就躲你，躲你这个笨蛋一辈子。”“傻瓜，怎么又出来见我了？”“嗯！”她很习惯向我撒娇。记得与她认识一年多的时间里，她总爱在我面前撒娇。可我不在意，像一个大哥哥疼妹妹一样疼爱她。谁都无法想像我有多疼她，疼爱到心在颤抖，疼爱到难以用语言来表达。

此刻，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两双含情脉脉的眼睛，默默地诉说别离几年来的思念；两双充满爱的眼睛，生怕你我消失一样。一股雄性的冲动在我心里生长，像孕妇肚里的孩子用脚踢的感觉。心在狂跳，气在猛喘，身体温度升高，像发烧一样。两个人的脸通红通红，再也没有言语，只相互听见喘气的声音，我真想拥抱她，亲吻她。

她用自己喝水的杯子倒了杯开水给我。“喝水吧！”很温柔很甜，别人是无法享受到的，我也决不会让别人分享她的温柔。我接过杯子喝着水，很甜.．..．．我们挨着肩坐在床上。她问我：“笨蛋！什么时候到云岭的？怎么知道我的学校在这里？”“昨天下午到的，问我堂姐夫知道的。”“怎么不马上来找我？”“昨晚我就想找你。傻瓜，昨天星期六，我以为你回家了。”“笨蛋！来找找不就知道。看你昨晚没睡一样，在床上躺躺吧！”她看着我，关爱地说。“整个晚上都在想你。”“嗯！白天就不想我吗？想哪个女孩？”她有点嗔怒。女孩子有时候总是爱生一些莫名其妙的气。我真的想在她的床上躺躺，更想与她一起躺下享受痴情的温存，互相感受体温呢！与她一起梦游。可是，女生宿舍，三个不知趣的女孩子，不但没有走开，而且吱吱喳喳说不停。我怎好躺下？虽然是我心爱无比的女孩的床。我告诉她：“看我的牛仔裤和外套多脏。”“我又不嫌你脏。笨蛋，脱出来，我给你洗。”“笨蛋傻瓜”是我在给她的信里说自己是“天底下第一号笨蛋”，她是“天底下第一号傻瓜”，她往心里记了。“谁笨？”“你笨。那个女人不爱你，你却去爱她。一个小女孩在默默地爱着你，你却不知道，也许你不爱小女孩？”她低着头说。“我笨你傻。我笨到你不写信给我，都不知道你爱我。你傻，傻到爱上我，我值得你苦苦爱么？”我说完，与她相视微笑。“油腔滑调。笨蛋，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很沉默，目中无人，一股傲气，因为这样我才……”“爱上我。”“想得挺臭美。”她含着很甜很美的笑。“目中无人，因为心中只有你，眼中只有你，再说你也不允许我再有她人。”“卖口乖，花言巧语，甜言蜜语，懒得跟你贫嘴。衣服脱不脱出来洗？”她问我。我无奈地告诉她明天要离开云岭，洗了衣服，没干的话，我走不了。“那别走好了。”这时，我说什么？人生的聚散，真的无奈。一个自认为“才华横溢”，狂傲的人，竟然没有了言语。我真的再次想拥抱她，把她抱进怀里，让她靠在我的肩膀享受我对她的爱。

到了晚上，她来到我堂姐家找我。我问她：“吃饭没有？”“吃了一点，不想吃。”我看着小鸟依人的她，心疼地问：“不饿吗？”她深情地看了看我：“不饿。去走走吧！”“嗯。”我心里不知有多高兴。我问她去哪？她没有回答，信步走向一个岭岗。此后，每次我到云岭看见那个岭岗时，心隐隐作痛，往事就好像浮现在眼前。心又在呼唤她的名字。听不见她的应答，只听见风在悲号，只听见远处的北江河水在哭泣。因此，我害怕去云岭。将近十年，我忍着痛才带妻子到过云岭；又过了十年，我和女儿在暑假里到云岭去探望堂姐。十年又十年了，时间过得真快，转眼二十年，我以为二十年的时间能使自己淡忘。可是，心还在痛啊！

曾记得与她来到小岭岗。时值阳春三月，野花盛开。我看见一座座的土墓，问她：“害怕吗？”“有你，我什么都不怕。”她回答我。我们找了一块草地挨着坐。默默看着云岭的夜景，享受着上天给了我们一个温暖的夜晚。我把她的手捉住，轻轻抚摸着。两双眼睛柔情对视，嘴巴呢喃着情话，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一会儿，一轮圆月从云层钻了出来，好像为我与她的爱情作见证。月亮的光线很柔和，照在她的脸庞上，她很甜美。

唉！我真的很傻，只轻轻地抱了一下她。回想起来，给她的爱太少了，我没有让她躺在胸怀里做一个甜美的梦，我辜负了那么美的月色。由于我辜负了那么美的月色，我遭到了一辈子痛心的惩罚。

“唉！”我叹了口气。她轻声问我：“叹什么气？”“能这样坐在一起看月亮多好啊！”“怎么不能？”“你爸你妈会同意吗？”“我愿意，他们管不着。”说得轻巧，但事情不会那么轻巧的。《孔雀东南飞》的故事，我很明白主人翁的悲惨的结局，还有宋代陆游与他表妹唐婉的爱情，终是有情人难成眷属。“不可能？”我自言自语。“什么不可能？”她有点恼怒。“对自己没信心，也就对我没信心。”她继续说。我没有说话，气氛很沉，大家的心有点凝重。时间在沉默中一分一秒过去，我看了一下手表，不知不觉与她在一起已经三个小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她轻柔地对我说：“回去吧！再不回去，大门锁了，进不了学校。”“那就别进了。”我说完后用一双充满欲望的眼睛看着她。她也看了我一眼，对我说：“耐心等吧！那么心急。”我把她送回学校，站在校门看着她回宿舍。她转过身来说：“回去吧！明天见。”

“问情何物，直教人以生死相许”。那一夜，我又失眠了。她，是不是和我一样，我相信是一样，恋人的心是相通的，是灵犀的心。第二天，我很早来到她的学校要跟她告别。当我来到校门口，她已经带着疲惫的笑容向我走来。我的心很疼，才知道爱真折磨人。

“不用上课吗？”我明知故问。“早读课，管它。”她回答我。她为了送车，连课也不去上，我明白她很爱恋我。女人为了爱情，恐怕连一般男人都没有女人那么勇敢，她可以抛弃一切。如果一旦失望，她会痛心连头也不回地离开你。来到车站，我忍着别离的痛，对她说：“回去吧！回去上课。”她低着头不说，眼泪好像快掉下来了。车开了，载着两个相恋的人的思念开离了云岭。我从车窗往外看，一个多么令我疼爱的人还站在那里。我真想叫司机停车，真想留下。唉！“相见容易别时难”。

岁月过得真快，“天若有情天也老”。不堪回首，却又教我忘不了。情既可生爱，也可生恨。对我而言，恨，是恨自己；爱，我永远爱着她。而云岭镇的那个小岭岗，我与她留下的足迹早已堙没，唯有不能堙没的是“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云岭，云岭。若是我到了云岭，依稀仿佛看见小岭岗上有对恋人的身影；依稀仿佛听见有对恋人卿卿我我在呢喃。若是我到了云岭，我不敢夜宿云岭，害怕看见云岭黄昏的晚霞，害怕看见云岭夜空的明月，害怕想起那个小岭岗。到了云岭也要赶在黄昏前离开云岭，即使看不见晚霞，但当想起那个小岭岗，我的心会是一阵阵痛楚。

写于2011年11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