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不完的人生第一次

清泉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从呱呱堕地开始，认识的第一个人往往是自己的父母，然后人生中的第一次会不断的扩大，不断的延伸，到了老年正好反其道而行之，会慢慢的递减，最后，自己一个人面对离开这个世界。人生中的第一次似乎与生命的长度成正比，生命的长度越长，第一次自然也越多。但也不尽然，有些人生命来去匆匆，而留下许多让人难以企及的经历，这样的人不多，算是个特例。

有人把人生比喻为百味人生，有没有百种味道只有他自己才最有发言权，但从百味人生一词中，我们便可得出人生中的第一次起码超过成千上万。然而这么多的第一次，能够让你难以忘怀，让你内心感动，让你生命有所改变的却并不多见。而我印象中最令人难忘的第一次，竟然与雨中的奇遇有关。

1989年，我来到了澳大利亚负芨求学。在国内舒适的工作，优裕的生活，让我醉生于温柔乡里，不思进取。现在跑到千里之外的异国他乡独自打拚，心里的落差难以言表。来到新的地方，一切理所当然的都得从头开始。虽然这里是一个花团锦簇的世界，但我却像是一棵刚刚移植的外来幼苗。对我来说先是要扎下根来，适应这块大地，再言其他，这是生存之道。外面的风和日丽，花香鸟语与我并无太大关系，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乘着学校假期尽快找一份工作。

　　学校二个月的假期，可以全力以赴地打工赚钱。圣诞节日刚过，我在悉尼北岸的Dee Why找到一份工厂工作。这是一家五金加工厂，圣诞假期，工厂里很多员工都休长假，工厂缺人手，找我们这些学生来作为临时员工，填补工厂的空缺。

那时候，我住在悉尼西区Strathfield（史卓菲），家里和工厂之间一西一北，二地相距40公里。清晨，晨光熹微我便起了床，第一天上班我得给自己预留更多的时间，免得上班迟到。我在厨房里一阵忙乱之后，便匆忙地出了家门。走在大街上，清凉的晨风扑面而来，让我尚未完全清醒的头脑为之一振。晨光从树叶的空隙中斜斜漏了下来，草地、花园、人行道、车道上都是错杂的影子。树梢上不时传来阵阵的鸟啭，在静谧的街道上回响，特别的清脆。沿路不时飘来阵阵的花香，有香味浓郁的九里香，也有清香雅致的鸡蛋花。路过转弯处一幢别墅的前院，一位老者用水喉浇灌着花园里的花草，见到我热情的打了一声招呼。来到悉尼，这么早出门还是头一回，周围的一切，都让我感觉清新和新奇，＂多么美丽的早晨！＂我心里由衷的赞叹道。但我却无法放慢脚步悠闲地一一欣赏，不能盘桓在阳光明媚，树影斑驳，鸟语花香，清新幽静的街上，因为还有攸关生计的大事在等待着自己，我三步并着二步匆忙赶往火车站。

从史卓菲乘到市中心的火车很多，我先要在Wynyard〈温亚德）火车站下车，然后再换坐巴士穿越悉尼大桥一路北上，到达北岸的Dee Why巴士站，还得步行30分钟才能抵达工厂，每天在路上花费的时间，来回将近5个小时。但是有份工作，每周有了收入，能交上学费，可以养活自己，已经是成功的一半，即使每天如此，心里也特别的开心。

工厂的工作枯燥乏味，无需特别的技能，双手不停的简单重复着机械性的动作，虽然是坐着工作，活不重，但机器发出的噪音却很大，戴着隔音防护耳罩，一整天下来也是一种考验。下班后人倒是沒有累的趴下，噪声却扰得我心慌意乱，还得恍恍惚惚地走到巴士站。坐在回家的巴士上是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一天的疲劳感会在1小时的车程中慢慢地消融。

也是从这一刻开始，我渐渐的爱上了悉尼美丽的北海岸线。悉尼北岸是这座城市最漂亮，最富有魅力的地方，海岸线从悉尼港一直沿伸至Palm Beach（棕榈海滩）， 全长40公里，沿途有多达20个海滩，海湾一个连着一个，碧蓝的大海，白色的浪花，金色的沙滩，绿色的植物，在阳光下五彩斑斓，大放异彩。整洁干净的街道，绿树掩映下的大宅，有序前行的车流，高档华丽的商店，路上行走的尽是黄童皓首，俊男美女，肤色各异的人……眼光所到之处都令人赏心悦目。特别是像我一个刚来不久的异乡人，每天坐在巴士上游车河，实在是一种意外之喜，虽然巴士途经的是悉尼北岸一小部分地区，但足以大开眼界，暂时忘却任何的疲惫和烦恼。

　　悉尼的夏天，雷阵雨多发，雷雨来的时候通常是电闪雷鸣，急风骤雨，一片肃杀之气。有一天下班的时候，天空被一层层黑压压的乌云盘踞着，不时传来隆隆的雷声。我站在厂门口踌躇半天，犹豫着要不要立马回家，看看天色愈来愈暗，心中焦急不已，暗自忖度，30分钟的步行满打满算10分钟应该可以跑到了，想到这里，我不顾一切的往巴士站飞奔而去，跑了一小段路已经上气接不了下气，从飞奔变成小跑，从小跑变成了快走，步子也变得越来越慢。看看天色，乌黑的浓密云层张开摧枯拉朽之势，直逼而下。隆隆的响雷不时在头上炸开，像是巨人的愤怒和吼声。一阵狂风袭来，空中飞舞着残枝败叶。我的内心不免有点害怕起来，后悔应该有点耐心在厂里多呆一会，现在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真是欲速而不达。正想着，一阵倾盆大雨从天而降，雷助风吹，风助雨势，不多时，我完完全全成了一只＂落汤鸡＂。环顾四周，临街都是一间间厂房，一片片空地，没有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我只能硬着头皮在风雨交加中艰难前行。忽然，一阵汽车喇叭声从身旁传来，只见在狂风暴雨中一辆崭新的银色奔驰车不紧不慢地跟在身旁。我侧过脸去，车上一位男子频频向我招手，示意我赶快上车。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车门，坐进他的车里。车内跟外面完全是二个不同的世界，暖暖的车厢，淡雅的香味，柔美的音乐，还有那位男子亲切的微笑。开车男子的是一位中年人，身穿一身便装，他问我上哪去？他可以顺路送我，我简单的蹦出两个单词：＂巴士站＂。刚说完这句话，我立刻感到羞愧难当，无地自容。自己浑身湿透，全身上下都在不停地滴水，运动鞋也不断的冒出水来，不大一会儿淡黄色的脚垫上己留下了一大滩水渍，心里暗想皮座垫上的情况可能更糟。我真的十分后悔上他的车，人生第一次遇到这样尴尬窘境，除了连声道歉，我还能说什么呢？我说了一大堆词不达意的话，也不知道他听懂了多少，但他看我的样子也能猜出个大概。中年人微笑着说不要紧，接下来说什么我一句都听不进去，心里不住的祈祷，盼望车子能够快点到车站。时间一秒秒的过去，我在车内备受煎熬，度日如年，恨不得能马上跳车逃离。奔驰车在风雨中飞驰，看着车窗外大雨如注的景象，我内心充满了羞愧、自责和感激。没过了多久，车到了巴士站，他把我放下便又匆匆的开走了，望着大雨中远去的车影，我的眼睛湿润了，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坐上了回家的巴士，大雨已经悄然停了下来，雨过天晴，云层渐渐地卷向了西去。大街上像是被清洗过一遍，水淋淋的，干净整洁，飞驰的汽车溅起了阵阵的水花，沿街店铺的招牌上挂满了水珠，一滴一滴地往下掉。树枝像是被水浸泡过似的，风一吹又是哗哗的一阵细雨。看着雨过天晴的街景，自己的心也像被大雨洗刷了一遍。巴士的颠簸让我有酒后微醺之感，昏沉沉的陷入了沉思。来悉尼已有一个多月，所见所闻，都让人耳目一新，虽然初来乍到，遇到过各种各样的困难、疑惑，甚至是沮丧和退缩，但今天的雨中奇遇让我心中留下无比的美好。我心里暗暗下决心，一定要带着这份美好来振奋我的精神，驱散生活中的一切阴霾。

巴士驶上了悉尼大桥，窗外悉尼歌剧院那乳白色的贝壳屋顶在夕阳余晖中泛着亮色，格外的美丽，一轮雨后的彩虹跃入眼帘，桥面上汽车像流水般的缓缓地移动着，桥面上钢铁结构纵横交错，一根根铁柱迎面而来，然后又被抛在了脑后，阳光和彩虹也跟着不停地晃动，真是一幅美丽的风景画卷。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这段短短几分钟的车程，车内中年男子亲切的笑容，自己人生中第一次乘坐奔驰车的难忘经历，这样的记忆一直封存在心里好多年。后来才慢慢的从身边同学、同事、客户、邻居以及许多陌生人的身上不时的看到这种助人为乐的精神，这样的品德是澳洲人身上的DNA，与他们相处时间越久，越能感同深受。这件往事经过了三十多年，每当我回忆起陌生人的雨中相助的情景，就像今天的事情一样，永远挂在我的眼前，让我感念万分。

如今，在那绿意盎然，繁花锦簇的世界里，我长成了自己喜欢的模样，不求树高挺拔，枝茂叶盛，只求春暖花自开，秋瑟叶归根，那也是另一种生命的灿烂。为大地添一偶绿色，增一缕芳香，这是生命的自然本色，而一偶一缕，更有它自己的使命！

如果说人生中的每个第一次象是天上的一朵云彩，那么，时序更替，日积月累，人生的天际定会堆积着无数的云翳，造就了一个＂为霞尚满天＂的美丽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