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人生

子虞

　　文/子虞

图/网络

记不清楚是哪一天，咖啡一头撞进了我的生活，从此就牢牢统治着我的味觉，我的口感。我多年的饮茶习惯被它罢黜，我的铁观音，我的苦丁茶，我的碧螺春，它们忽然不知去向，它们跟随了我多少年，无声无息地就这样黯然离去。咖啡及时填补了茶出走后留下来的空缺，准确地说，是咖啡撵走了那些茶，它们败阵而逃，为什么？是实力不济还是心虚？轻易就让出了十多年的苦心经营。咖啡俨然以改朝换代的使命者出现，这个新来的家伙要把我引向何方？

　　小孙女月月也要中断母乳了，她已经厌弃三百多天的吃奶人生。最近她的目光不再像过去那样总是盯住母亲的乳房，她的眼睛开始东张西望，急切地要寻找什么，她相信这个世界不仅仅只有奶水，还应该有点别的东西。快满一周岁的她已经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跃跃欲试地要品尝一下与母乳不一样的人生。当然她改朝换代的方式不是像我那样去喝咖啡，她对咖啡不屑一顾，不喝咖啡喝什么呢？也许月月还没有考虑好，反正她不喝母乳了，她以斩钉截铁般的意志要彻底告别母亲的奶水。一起支持她的还有她嘴里刚刚破土而出的几颗幼牙，还有她的胃，她的消化肠道，它们竟然联合起来支持她背叛她的母亲，它们一起谋划月月的断奶事件，这让月月母亲的奶水陷于尴尬处境，月月可不管这些，她改朝换代的意志坚不可摧。月月就是这样果断地给她的人生第一个阶段画上了句号。我赶在月月背叛母乳之前，也果断地背叛我的那些茶叶，我把那些茶统统画上了句号。我坚持认为我的饮茶阶段类似于月月的母乳阶段，我坚持认为从喝茶到喝咖啡，本质上与月月中断母乳一样，是一个成长关系，甚至还是一个进化关系，我还坚持认为饮食的走向会左右人生的走向。我们家几乎同时有两个人跨越自己的新人生，我与月月那样默契，就像是事先约好了一样。

　　有人说，如果一个人独自坐在闲适光影下的窗边喝咖啡，那这个画面一定是美的，而我却只关注我的咖啡，从来不把咖啡与我的审美联系起来。我不刻意渲染氛围，不氤氲情绪，不讲究格局。我喝咖啡很简单，往往一分钟之内就喝完一杯咖啡，然后起身洗涤器皿，在杯瓷碰响声中结束我的咖啡时光。我这样喝咖啡与那种闲散的小资情调格格不入，我做不到那种无限拉伸了的悠闲，我喝咖啡的节奏与坐姿，显然缺少独坐一隅的画面感和气场感，想来一定不会是美的。但杯子里的咖啡肯定是美的，那种褐色的美，沉稳而自信，尽显贵族气质，咖啡有贵族的血统，它总是让人联想起巴黎上层社会的沙龙，那种精致的典雅，那种卓越的氛围，性感，爱情，欲望，至尊，时尚……这一切无不与咖啡产生联想，当饱浸着男性魅力的基督山伯爵端着一杯咖啡的时候，整个巴黎的女人都着魔了。其实我喝咖啡与这些无关，记得是参加一次有关咖啡的采风活动，我品尝了一口，从此不可救药地被它诱惑，被它拖拽……

　　我与咖啡往往相遇在每天午后的时光，那是在我的办公室。办公室肯定不是贵族的沙龙，没有典雅的氛围，而且就我一个人端坐办公室中央，我没有很优雅很诗意地坐在夏日的窗旁，没有悠悠的光影从窗外照射进来，没有小资们喝咖啡的那种唯美画面。我的办公室冷静、肃穆、甚至有些孤僻，但这并不妨碍我在这里与我的咖啡私会。每天下午在办公桌冲上一杯雀巢咖啡，用精致的金属勺子小心、虔诚地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沿着顺时针方向，浊浊地卷成一个漩涡，咖啡的灵性顿时被搅动着的小勺唤醒，兴奋地冒着缕缕的热气和香气，那些气味任性、恣意地弥漫在办公室的各个角落，刺激着来办公室找我的其他什么人的嗅觉，我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压抑口水的，那种隐忍肯定不好受，看他们一脸的诡谲笑容，一定是在鬼鬼祟祟地打我咖啡的主意。可办公桌上的咖啡一点也不警觉，它依然得意洋洋地张扬着它令人垂涎的气味，毫不在乎别人的算计。

　　等冲了沸水的咖啡降到某个合适的温度，降到略略微烫的时候再喝，喝咖啡当然要微烫着喝，温温的咖啡于我来说便不再是咖啡，而是堕落成了某种庸俗的饮料，失去了咖啡不凡的气质，也失去了咖啡应有的口感。我一个人细细地品咂，沉迷于旁若无人的专注，不理会身边的人和事，包括那些不怀好意地盯着我咖啡的人。我一边喝一边沉醉在咖啡的醇香里，享受着柔润的质感，每一小口都是我的黄金时光，每一小口我都是小心翼翼地把它喝下 ，让它柔滑地贴着我的味蕾，贴着我的感受，贴着我对咖啡的理解，顺着我的咽喉流淌进我的身躯内。咖啡是有灵气的，它们知道我的体温，熟悉我体内的路径，熟悉每一根脉络，它们在我体内无拘无束一路撒欢，一路喧闹，流到哪里，就喧闹到哪里，于是我体内的脏器、血液就被咖啡吵醒了，然后我的身躯里一派繁忙景象，就像静悄悄的作坊一拉上电闸，所有机器立时轰鸣着转动起来。不仅如此，桌子上冒着热气的咖啡还唤醒了我倦怠的办公室，唤醒了我整个慵懒的下午，咖啡让我处在昂扬的世界里。那些每天都要处理的工程维修方案和预决算单据，那些要上报的文件，一起从我脑海里奔涌出来，之前赖在我身上的涣散、赖在办公室里的懒惰被咖啡无情地驱除出境。这是咖啡担当起了某种职责和义务，那是一种类似贵族的担当和情怀，就像中世纪的骑士那样，总是准时来到爬满了蔓藤的窗下，用他清丽的歌声呼唤他钟爱的女人，并用他的长矛驱走那些赖在女人窗下的种种不怀好意。贵族的情怀与咖啡的情怀，此刻竟然是那样异常清晰地让我产生联想。

　　有人认为咖啡不是我这样的喝法。他们觉得应该约上三男五女，然后入座客厅或者咖啡馆里，最好还要有背景音乐，氤氲出几许温馨和浪漫，一边慢慢喝，一边慢慢聊，惬意，从容，似乎这才是对待咖啡应有的态度，似乎这才是喝咖啡应有的方式，而我恰恰排斥这样的闲散，我认为这完全是把咖啡喝错了。一杯咖啡，喝上一两个小时甚至更长的时间，这是在折磨那杯咖啡，咖啡一定很沮丧，一定很委屈。咖啡是知觉的，是知性的，有温度有情怀，那么热气腾腾的咖啡，被一群男女辜负着，漫不经心地冷漠着，想喝就喝，不想喝就残羹剩水地忽视它，有一口没一口地轻慢它，这不仅让他们感觉不到咖啡，甚至也让咖啡感觉不到自己，他们兴致勃勃聊得甚欢时，一旁的咖啡实际上已经睡着了。或许这群男女就不是在喝咖啡，他们只是在那儿喝慢悠悠的时间。

   我的咖啡人生无疑是惬意的，是津津有味的。我从幼时的母乳人生，到青少年时代的艰难喝粥人生，到后来的饮茶人生，再到现在的咖啡人生，一路走来一路丢弃，前面还会有新的人生阶段等着我去跨越吗？那么我的小月月呢？未来将有多少人生阶段等着她去跨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