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藏在油茶里的时光(散文2)</p><p class="ql-block">作者/欧阳胜清</p> <p class="ql-block"> (一)</p><p class="ql-block"> 油茶这东西,人们只是将它种植在山上,或者有一些都不屑种植,因为在我们慕投这地,野生油茶还是蛮多。甭管种植还是野生,在我的意识里,人们几乎从未给它施点肥、或锄把草,可它却能在这瘠薄的山上、或石牙缝里坚韧地存活着。因此,在我记忆的闸门里,就有很多关于油茶的故事,但在小学韶光,那段捡茶子的经历尤感慨颇多……</p><p class="ql-block"> 采茶子那是大人干的活,小孩子调皮贪耍,即便去了也是白搭。捡茶子则含糊不得,必定要去,因为学校布置了上缴茶子的任务,且还三令五申:不得偷人家的,不准拿自家的敷衍了事,必须得自食其力。</p> <p class="ql-block"> 记得那天是个湿漉漉的天气,上午先下了阵子滂沱大雨。近中午又飘起毛毛雨,淅淅沥沥地滴个不休。吃过午饭,我正想躺床眯会儿,一伙伴来邀我去捡茶子,我讲:“这湿漉漉的天咋去?”“戴斗笠呀,披蓑衣不就得了!”他倒讲得轻巧。</p><p class="ql-block"> 这时,我才仔细地把他打量,身子瘦矮的他,手里抓根挂钩,后背套个背篓。细细的挂钩是用茶子树枝做成,一头的钩子削得尖利。竹篾片编制的背篓,可能是搁置太久不常用,黑黢黢的如同烟薰过。尤为扎眼是那蓑衣,披在他身上简直把他那脚腕子给遮个严实。</p> <p class="ql-block"> 瞅着这落雨天我本想是不情愿去的,可伙伴亲自来邀又不好推辞。我只好同母亲打声招呼,并在堂屋里拿顶草帽戴上,后背再捆块白薄膜,随手又在门角落拾个蛇皮袋。俩人逗逗乐乐出了慕投村,走小路、跨水沟,一路狂奔着朝马鞍岭行来。</p> <p class="ql-block"> 雨后的油茶林似乎特刺眼,鲜光夺目,犹如一张无形的绿色毯子把那马鞍岭给覆盖了。捡茶子尽管没有采茶子那样喧哗,但并非就寂寥无声,穿梭在油茶林中,远近都有人在忙碌。不过离我们太远的,那白白点点的身影,如同小蝼蚁忽隐忽现,让人眺得模糊。近处的几个同学倒是瞟得真切:有攀爬在树上,锐利的目光来回地睃,手也不落闲,把那茶子树摇撼得哗哗地响。有蹲在树下,头埋得老低,双手左右开弓,将那丛簇的杂草翻扒得歪歪斜斜,捡得几个茶子,心花怒放,笑开了嘴。也有梗直脖子,踮起脚尖,手伸得老长向那树顶去撸,够不着,来了脾气像只青蛙上下地蹦跳,蹦了许久都没撸下,索性就地而坐,踅过头斜视那茶子树,嘴里咕哝着独自生闷气。</p> <p class="ql-block"> 这时,我才想起,伙伴为什么要拿挂钩,不得不佩服他干活前想得牢靠。而他已在油茶林中不停地晃来晃去,那挂钩在他手里游刃有余,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那高高耸于树顶的茶子钩入篓里,钩了这一棵,又钩另一棵,一副未雨绸缪、旁若无人的样子令我自愧不如。他的这种心态触使我向四下里搜索,感觉那满眼里的茶子树特别高大,我却渺小。但那茶子则零零散散、稀稀落落,乒乓球大的茶子寥寥无几,我心里寻思着,就想往油茶林更浓茂的地方去碰碰运气,或许能有意外的收获,不知不觉间寻到了一处山谷中。</p><p class="ql-block"> 山谷里有条沟壑,一柱涧水自峰巅泻下,流至半山腰被杂树丛草所遮蔽,水响声渐弱。稍下方两侧的茶子树倒是高大茂密,一侧的深处似乎尤显,且还发出笑语声。我心里窃喜着,立刻扒枝弄叶,加快步伐,急不可耐地往深处挺进。</p> <p class="ql-block"> 进得深处,方才晓得,是先前那几个同学觅到了这里。见他们把斗笠、背篓、蓑衣丢弃一旁,正疯疯癫癫、躲躲闪闪地在这里捉迷藏,时不时传出刺耳的尖叫声,玩得甚是惬意。我也懒得去搭理他们,本想着这山谷里油茶林浓郁的地方,必定是茶子要多一些,可事与愿违,放眸细扫山谷,那茶子还是难有几个,满心窃喜的我突兀间觉得有些失落,瞧瞧蛇皮袋里寥寥可数的几个茶子,我真想打退堂鼓,但究底还是要捡,既然来了,就不能空手而归,况且学校布置的任务还压在心头。我只好细了心,瞪大了眼一棵棵地去寻觅,茅草堆里去翻扒……</p><p class="ql-block"> “胜清,天不早了,该下山了哟!”正忙得满头大汗,一塌糊涂的我猛听得伙伴叫唤。抬头一瞅不打紧,这老天咋黑得这么快。这时我才发现那几个同学不晓得何时走的,不见了影子。但捡了一个下午,也颇有收获,我心里稍感慰藉。于是,我和伙伴匆匆忙忙、慌不择路、趁着这已暗下来的天还有一些明光往山下挪蹭……</p> <p class="ql-block"> (二)</p><p class="ql-block"> 捡茶子的往事尽管过去了好些年,但依然萦绕着我的心。而儿时的伙伴现在过得怎样,听我的母亲讲他这些年混得不错,干着一份稳当的工作,娶了个漂亮的媳妇,又有了儿女,还在宁远县城买了楼房,一家人过着红火的日子。</p><p class="ql-block"> 当然,我偶尔返乡也能与他有几回碰面,免不了聊聊我们儿时的乐趣与辛酸。他总是很热情地邀我去县里耍耍,看看他在城里安的新家,可我回乡就那么几天,实在抽不出时间去拜访,因此耽搁。</p> <p class="ql-block"> 空闲的时候,我老想他儿时的那种成熟,想那挂钩,想他那脚腕子被蓑衣遮盖的滑稽样子,偷乐着总难掩嘴笑,但想得最多的还是那油茶。</p><p class="ql-block"> 只不过,那零散、稀落的茶子,兴许是那时的大人们采得太干净,我只能是钦佩他们的心够细、眼太亮。茶子,毕竟是一年结一回,榨出来的汁是金亮亮的油,哪个愿意将它白白浪费?应该没有吧,当然没有,尤其是那时代的大人们,也就是我们的上一代。</p><p class="ql-block"> 这一代不正是我们的父辈?这一辈不正是青黄不接、物质最匮乏的年代?不正是啃过树皮、咽过稻谷糠、喝过野菜汤的年代?他们穷怕了,饿够了。因此做什么事,想什么物,就做得精细,想得周到,从这零散、稀落的茶子就能知晓答案。</p> <p class="ql-block"> 而五、六十年代,以及七十年代初,那种窘迫的生活虽只是听上辈人讲起,但想来是何等凄凉。我们尽管没有经历过那种窘境,可邻家吃白米掺红薯丝饭的情景,我是亲耳所闻,亲眼所见,那饭里简直全是红薯丝,只有零星几粒白米,这绝对是无可辩驳的事实。我老有一种“翻藤盼长,藤黄亮薯”的感慨,这是我独构、揣摩、反复推敲了很久的词儿。</p> <p class="ql-block"> 那么何谓“翻藤盼长,藤黄亮薯”呢?所谓父辈们这一代,他们儿时受过的苦,我们肯定不知,虽只是听他们讲起,但绝对真实。想想,那些灰土灰脸的人,一生都在土里刨食的人能说假?</p><p class="ql-block"> 我们儿时所见:父辈们在田里、地头中顶着火辣烈日,耕耕翻翻,挥汗如雨,如此辛苦盼哪样?不就是盼庄稼能旺,禾苗能长,不就是盼能有个好收成,全家不饿肚。待他们花白了头,佝偻了腰,一张饱经风霜的皱脸难道不像那枯黄的红薯藤?这时,我们也已成年,有了儿女,又年轻气壮,难道不像那嫩白的红薯样亮灿灿?</p> <p class="ql-block"> 我们这一代尽管没有父辈们那代艰苦,但也还不富裕。仍旧记得:在儿时,想看场电影,一张票贰角钱,父母都舍不得给,只能眼巴巴盼那不需花钱的“露天银幕”。吃块猪肉,老伸出手掰着指头数,算着哪天是赶集的日子,因为只有在赶集的那天才能有块猪肉吃。想啃鸭腿得望穿眼,因此就老想着节日的来临、或者奢望家里能来贵客。衣服穿破想买件新衣,母亲就会讲缝缝补补就行,穿一年,算一年。父亲则先哄着你,他会讲等把烤烟卖了再给你买……</p> <p class="ql-block"> 而我们的儿女算是隔代教育中的留守儿童,因为他们这一代与爷爷、奶奶相依相偎。只怨我们这些在外讨生活的人,终年在异乡忙忙碌碌,把他们给疏远了,只能在电话里只言片语。这样就与他们少了接触,少了关爱,在不觉中给他们造成了一种无形的隔亥。我们唯一能给的只有物质,正因如此,放纵了他们的任性,任其恣意沉溺。十二三岁的样子,自高自大,桀骜不驯。在学校里,他们经常耍着手机,狂聊QQ,刷起微信,刷得比插秧还快。在网吧里,他们时常一泡就是一整天,奶奶来喊嫌啰嗦,爷爷来撵,不屑一顾,直至天黑不见回……</p> <p class="ql-block"> 因此,一种“翻藤盼长,藤黄亮薯”的感慨、宛如那层层汹涌澎湃的浪涛奔腾而来,掀涌起三代人在农村生活的实版画面呼之欲出、跃然在了我的眼里。</p> <p class="ql-block"> 但是,父辈们儿时的那种窘困年代,他们的童年或许与我们的童年似曾相识,则又大相径庭,而我们的童年与我们的儿女对比,仿佛缩小了距离,却又是一种迥然不同的背景。这样,我只能是笼统地终归为年代与年代的衔接关系罢了……</p><p class="ql-block"> 2016年12月16日初稿写于佛山。</p><p class="ql-block"> 全文3444字,累计5437字。</p><p class="ql-block"> 散文藏于《欧阳胜清个人文集散文手稿1》。附注:此篇散文原标题为《从油茶里想那年代》,于2016年12月17日发表在《江山文学网》,有删减。</p><p class="ql-block"> 版权声明:1、欧阳胜清个人原创作品,禁止剽窃抄袭,侵权必究。2、此篇散文被《采撷时光的微笑》一书录用,于2017年8月由中国博学出版社公开发行出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