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故事 《初恋》

梅飛色武

<p class="ql-block">文:戴崇武</p><p class="ql-block">绘画:戴崇武 韩梅</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戴崇武 水彩《高原魂》150*120cm</span></p> <h1>  1975年,我当上了若尔盖县电影管理站的美工,开始了画家的生涯。</h1><h1>  欣喜若狂的我回到巴西整理行李,看见小桌上的一本诗集,那是我幼年时母亲送我的,上附中以后一直陪伴我。</h1><h1><br></h1><h1> 捧着诗集,我静静地翻阅起来。书里夹着一张黑白照片,还有一张发黄的信笺,上面有我用钢笔写的两句古诗:“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h1><h1><br></h1><h1> 那一瞬间,我像魔怔了一样。思绪纷扰,有点忧伤,但更多的是甜蜜。</h1><h1> 高飞的青鸟,你能将我所思念的、远方的佳人的音讯传达给我吗?</h1><h1> 我的羊儿,你还好吗?</h1>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戴崇武 水彩 《跳跃》 54*39cm</span></p> <h1>  十八岁那年,我认识了丁香,我喜欢叫她羊儿。</h1><h1> 一九六六年十二月,红卫兵全国大串联被叫停,造反有理的革命小将们成群结队涌进了工厂。</h1><h1>  </h1><h1> 在五通桥川康毛纺厂宽大的林荫道上,远远看到了两年多未见面的初中同学杜鹃和她的同学丁香。</h1><h1> 两个少女站在白玉兰树下,就象两朵含苞欲放的玉兰花。</h1><h1> 杜鹃是我的发小,初中毕业我考上了西南美专附中,她考上了成都热电厂技校。</h1><h1><br></h1><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戴崇武 重彩 《大江东去》 70*480cm</span></p> <h1>  “她是我的同学丁香。”</h1><h1>  “其实,你早就看见过她。”“你还记得吗,三年前我们几个同学去五通桥看电影,在缺耳朵司机的大卡车车厢里,你看到远处一个人的背影,当时就大呼小叫起来:‘ 前面那个姑娘好苗条,穿的花衬衫,和我身边女同学芳芳的一模一样。’ ”</h1><h1>  “直到卡车靠近苗条姑娘时,胖墩墩的芳芳大声喊着`姐,姐,你才走到这儿嗦?’ 那个女孩好像没有听见,解放牌大卡车的轰鸣声太大了。转弯后的卡车开得很快,一转眼,她就消失在飞扬的尘土里。”</h1><p class="ql-block"><br></p> <h1>  我眼前的杜鹃,长的圆头圆脸、大眼睛、大鼻子、大嘴巴,是健康丰满的美;羊儿,长着一个瓜子脸,眉眼低垂的狐狸眼睛,细长高鼻梁,樱桃小嘴巴旁两个甜蜜的小酒窝,纤细的身材,是莲步轻摇的古典美。</h1><h1><br></h1><h1> 她们都是纯正的工人阶级后代:一个是毛纺厂锅炉工的独身女,一个是参加过二七大罢工的老共产党员的大女儿。</h1><h1><br></h1><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戴崇武 水粉《悦》 39*27cm</span></p> <h1>  两个姑娘都是红卫兵成都部队进驻毛纺厂串联的学生代表。</h1><h1> 毛纺厂的各派组织,不管是造反派,还是保皇派,都对她俩恭恭敬敬:毕竟是工人阶级领导一切。</h1><h1><br></h1><h1>  我是重庆反到底的红色尖兵,很受造反派看重。他们提供已经倒台的厂领导的大字报材料,让我为他们画那些人的漫画。</h1><h1>  我很得意,绘画终于派上了用场。</h1><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戴崇武 水彩 《寒冷》 39*27cm</span></p> <h1><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在造反派总部画漫画,羊儿总能找到在车间劳动锻炼的空档,摘掉红袖章,溜到总部来看我画画。造反派们不敢拦她,都知道她父亲在这个地区的威望,还有我也正需要一个得力的助手。我要让她当模特儿,让她按我要求做出夸张的动作,我才能画出女秘书向厂长书记献媚的姿态。</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 20px;"> 羊儿很得意,画的时候特别提醒我,不能把她的脸画在那些丑女人身上。我大喜:只要有她在身边,画起画来身心愉悦,构思就会非常奇特、漫画效果妙不可言。</span></h1><h1><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晚上,空荡的会议室就我们三个人。坐在地铺上,羊儿拿出她心爱的口琴。她的口琴吹得很棒,尤其是演奏苏联歌曲,听着就象是一部手风琴在演奏。</span></h1><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戴崇武 水彩《金色的旋律》 54*78cm</span></p> <h1>  羊儿两只纤细的小手捧着口琴,在薄薄的嘴唇上左右滑动,右手指在口琴发声孔上下振动,弄出的颤音和和弦是那么美妙动听。我从来没有见过吹口琴的女生,更没想到这么纤细瘦弱的少女,吹奏起口琴来能这么投入和忘情。</h1><h1><br></h1><h1> 我们跟着她的琴声哼唱起《红莓花儿开》,更喜欢唱电影《芦笙恋歌》那首电影插曲。“阿哥阿妹情谊长,好象那流水日夜响……”歌曲旋律深情、悦耳动听,唱得我们仨满脸彤红。</h1><h1> 我们三个相互看着对方的脸喜不自禁。</h1><h1><br></h1><h1> 我有点小兴奋,从小就喜欢表演的性格,让我找到最好的展示机会,尤其在漂亮的女孩子面前。</h1><h1> 我请羊儿吹奏蒙古歌曲《赞歌》的旋律,口琴演奏得到我的赏识,她好高兴。</h1><h1><br></h1><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韩梅 水彩 《秋日私语》 54*78cm</span></p> <h1>  在优美的《赞歌》音乐声中,我脱掉鞋袜,只穿着运动衫裤,在地铺上跳起了鄂尔多斯舞蹈——那是在附中舞蹈队学会的。</h1><h1><br></h1><h1> 我站立后稍作放松状态,一个低腰前跨弓箭步,慢慢抬起前伏的胸部,双手叉腰,挺胸收腹。双肩关节一高一低,前突后屈向上隆起,带动双臂正反双向摆动,再摇一摇,抬起头目光前视,再侧向台口转睛瞪眼,嘴角上扬,亮相。</h1><h1><br></h1><h1> “漂亮,太美了,好潇洒哟。你什么时候学会的蒙古族舞蹈?”杜鹃一脸惊讶。</h1><h1> 我忘形地连作了两组同样的出场动作,再一个丁字步,舒展出一个潇洒的大云手鞠躬谢幕。</h1><h1><br></h1><h1> 羊儿放下了口琴,两眼放光:“画画的,好有艺术天赋。”</h1><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戴崇武 水彩《 岷江河畔》 54*39cm</span></p> <h1>  夜深人静了,我们在地铺上玩卜克牌,无意间轻轻触碰到羊儿的指尖,那么柔软、那么幽凉、异样的感觉象闪电一样流过全身。她的手指很纤细,皮肤很白,只有手指尖上才泛出淡淡的玫瑰红颜。</h1><h1><br></h1><h1> 我拿牌的手微微颤抖,“你冷啊?”嗓音很甜很润,羊儿放下纸牌,双手合掌凑近嘴边哈气,然后捧着我的双手握紧:“给你点温暖。”微笑的嘴角上扬,露出了洁白闪亮的小虎牙,丹凤眼微微上挑,眼睫毛象雾一样飘过。四目相对,在她的双手中,我手心微热、心更热乎。我好像能听到两颗心在欢乐的跳动。</h1><h1><br></h1><h1> 认识羊儿才几天,我们经常游戏玩乐,唱歌跳舞。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时不时的眼神交流和身体接触,都那样亲切自然、那么舒服,就象两个青梅竹马的伙伴。</h1><h1> 羊儿一米六五的个头,手长腿长,瓜子脸上悬垂的鼻头象一滴水,下颌微微上翘着,象杏子一样圆润。</h1><h1> 一身宽大的篮色工作服,更凸现出她的细腰和翘臀的优美曲线。她步态轻盈,悄然无声,宛如丁香盛开。</h1><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韩梅 水彩《清音》 70*140cm</span></p> <h1>  这样的美少女,在一大群高高矮矮,肥胖臃肿的纺织女工中自然鹤立鸡群。串联的男学生,工厂煤矿的青工们,远远看着我们仨,那羡慕的眼神让我很满足。</h1><h1><br></h1><h1> 一九六七年,“二月镇反”来得非常突然。刚进厂门,一群保皇派就把我团团包围,昨天晚上他们巳经守候了我一个整夜,只是觉得在家里抓我,会吓着了我的母亲。</h1><h1> 很快我的双手被反剪起来,脖子上挂上了二十多张我画的漫画。我被他们推搡着走下阶梯,眼前已是一大片被反绑着双手、胸前挂着写有“打倒反革命造反派头目”牌子的人,每个牌子上的名字都画着穿过对角的大红X。</h1><h1><br></h1><h1> 几个高校造反军团的领袖人物,也被五花大绑捆着,胸前挂着“打倒反革命黑高参XXX”的牌子。几百个保皇派战士举着各种组织的红旗,尖声高呼着“坚决拥护中央决定,坚决镇压反革命”的口号,前呼后拥着穿过厂区,到镇上与其他厂矿的保皇派组织汇合。</h1><h1><br></h1><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戴崇武 水墨《黄昏》 70*70cm</span></p> <h1>  围观的人群中突然蹿出一个又老、又丑的、说话结巴的妇人,一把抓住我的领口使劲揪着,领口紧紧勒着我的喉咙,让我有点喘不过气来。她嘴里不断飞出结巴的、不连贯的脏话,喷得我一脸口水。</h1><h1><br></h1><h1> 猛然间一双惊恐的单凤眼出现在面前,羊儿紧闭着发白的嘴唇,双手使劲掰开那妇人的手,用身体挡在我前面。</h1><h1> 她早就得到消息,要抓造反派头目,但没想到会抓我这个画漫画的造反派小兵。杜鹃也和她一起紧靠在我的左右,紧跟着押解我的保皇派战士。</h1><h1><br></h1><h1> 上千人汇集的游行队伍,押解着二十多个造反派头目和画漫画的我上路了。不足一公里的小街上人山人海,不知所措的造反派战士东躲西藏;兴高采烈的保皇派群情激愤,喊口号、呼万岁!喊破了喉咙,震耳欲聋。</h1><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韩梅 水彩《地平线》 54*39cm</span></p> <h1>  羊儿和杜鹃都是成都红卫兵的保皇派,她俩的红袖章在人群中分外夺目。</h1><h1> 青春的热血,纯洁的友谊,让她们早已经忘记了帮派的不同和争斗。</h1><h1>  那天,她们两个人不知道为我挡住了多少拳头。</h1><h1><br></h1><h1> 那天押解我的小伙子居然是我小学的同班同学,他高大威猛、长着一脸的大麻子。他跟在我后面大声叫喊:“没想到吧戴老四,我们分别了这么久,却以这种方式,在这种场合见面。”“你去美院读书,本来我们都很羡慕你,谁知道你没有学好,反而变成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坏份子。”</h1><h1><br></h1><h1> 羊儿听到他的叫嚷,马上转身怒目盯着他,大声呵斥:“给我闭嘴!我看你才是坏份子、你才是反革命。”</h1><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韩梅 水彩《红叶》 54*39cm</span></p> <h1>  磨子场本来就不大,附近的厂矿相隔不远。羊儿父亲是郑州二七大罢工的老工人、老革命,威望之高在整个乡里屈指可数。</h1><h1>  麻子当时就愣住了,很快他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立即做出一副讨好相:他赶上来把我双手拎着的二十多张漫画,用绳子挂在我的脖子上。羊儿赶紧抢着翻起我穿的厚统绒领子,细心垫在绳子下面,呵护着我细长的后颈骨,让我早已经麻木的双手得到了舒缓。</h1><h1>  有了羊儿的贴身护送,押解我的保皇派战士很识相,不敢再来找我的麻烦了。</h1><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戴崇武 丙烯《沙沙》 54*40cm</span></p> <h1>  从磨子场到五通桥,十五公里的砂石公路,游行队伍走了三个小时。离开场镇和厂区,没有了围观起哄的群众,只剩下一干多人的保皇派队伍。</h1><h1>  羊儿和杜鹃始终走在我身边,时不时还帮我提着挂在脖子上的二十多张漫画。羊儿细长的单凤眼,一刻都不离地看着我满是沙尘、满头是汗的脸厐。</h1><h1><br></h1><h1> 我转眼看到她们两个,此时此刻,也是花容失色了。</h1><h1><br></h1><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戴崇武 水彩《大渡河》 54*39cm</span></p> <h1>  一行疲惫不堪、揠旗息鼓的游行队伍,终于拖拉着走到了五通桥公安局大门外。门卫告诉领头的:“现在已经下班了,沒人管事。打电话请示过领导,说沒有接到相关的通知,管不了群众组织之间的事。”</h1><h1><br></h1><h1> 保皇派的领头人灰溜溜的,找到几个小头目商量:“除了那几个工厂造反派头目,我们把他们带回厂保卫科看管,其他的人,不知道该怎么办。”</h1><h1><br></h1><h1> 一场声势浩大的示威游行,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开始,又莫名其妙的结束。</h1><h1> 羊儿趁着混乱,右手握住我的手,左手一把扯掉挂在我脖子上的漫画,拉着我飞快地离开了公安局大门。</h1><h1><br></h1><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韩梅 水彩 《黄桷树》 70*140cm</span></p> <h1>  一口气跑过了茫溪河大桥,早已是气喘吁吁的羊儿这才停下脚步。她右手抚着巨烈起伏的胸部,张着嘴大吸了几口气,稍作停顿,柳眉一挑:“我知道了,快走,到我同学家里去。”沒等我和杜鹃回过神来,我们已经消失在人来人往的四望关里了。</h1><h1><br></h1><h1> 下午两点多钟,我们才走到竹根滩王爷庙杜建军的家。急匆匆扒拉了几囗开水泡饭,她俩就消失了。傍晚,羊儿一个人来到杜建军家里,带着我的小背包和几件换洗的衣服。</h1><h1> 羊儿紧贴着我的耳根轻声说:“你们厂里的保皇派到处找你,要批斗你,要消除你画的漫画造成的巨大影响。”“你不能回家,就在这里藏着,我明天再来。建军可靠,你放心休息吧。说完转身羊儿就转身消失在暮色之中,她要趁着黑夜再走十几公里,回她父母家。</h1><h1><br></h1><h1> 那一天,羊儿一个清瘦、单薄的女生走了六十公里的砂石公路,最后十几公里,竟然是一个人行走在阴冷、漆黑的深夜之中。</h1><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戴崇武 水彩 《码头》54*39cm</span></p> <h1><span style="color: inherit;">  第二天一大早,羊儿就出现在我眼前。睡眠不足和急行军让她疲惫不堪,她两个眼圈有点浮肿,但是眼光格外明亮,脸上红色的高光象不断闪烁的小星星。她一边啍着《红莓花儿开》的旋律,一边麻利地洗净我昨晚換下的内衣内裤,凉晒在杜建军的小天井里。</span><br></h1><h1>  杜建军惊讶地看着她欢快地忙里忙外,张大嘴巴自言自语:“这么高傲的冷美人,也会帮男人干这些事。”他俩是初中同学,又一道考进成都的热电技校,是很铁的哥儿们。</h1><h1><br></h1><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韩梅 水彩《春》 54*39cm</span></p> <h1>  午饭后,我俩手拉着手到附近的小巷子里溜达。转过街角,我看到很远有一个女人的身影在晃动。凭着直觉,我就知道那个女人是我漫画中的人物,那个出卖色相的女秘书。</h1><h1>  突然的不期而遇,让我慌忙转身狂奔起来。羊儿惊恐地跟着我跑进建军家的老式深宅大院里,关紧了大门。我紧贴着门缝,两眼不眨地盯着门外。羊儿似乎也想起来了,那个女人是她看到过的,就在我的漫画里,长着猫头鹰脸的女人。</h1><h1><br></h1><h1>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羊儿疑惑地询问杜建军,建军摇头不知所云,一头雾水。猛然间我想起来了,早晨路过五通桥街头,看见到处都贴着通缉造反派头目的大标语和传单。羊儿闻听此言脸色由桃红变成惨白。</h1><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戴崇武 水彩 《秋色》 54*78cm</span></p> <h1>  “这里不能藏了,我们晚饭前必须离开五通桥。”她托付建军先将我换个地方暂时躲一躲,她即刻赶回家一趟。</h1><h1>  “等那个女人弄清楚了你藏在哪里,再赶回厂里搬兵,就她那付细脚杆怎么也得四五个小时,等带着保皇派队伍赶到,我们早就远走高飞了。”羊儿嘴里一边说着,一边飞快的整理我的背包。</h1><h1><br></h1><h1> 两小时左右,羊儿带着她的两个弟弟来到我和杜建军躲藏的地方。她给我戴上了她的军帽,带上大囗罩,再套上她父亲的蓝色长工作服直奔汽车站。</h1><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韩梅 水彩 《飞翔》 39*27cm</span></p> <h1>  晚上七点半钟,我们终于坐上了到成都的绿色闷罐子火车。几天以后杜建军回学校告诉羊儿:“你计算得太精准了,那天下午五点钟左右,毛纺厂的保皇派五六个青工在女秘书指引下,包围了我的家,问戴老四藏在哪里?”杜建军也是成都红卫兵,虎虎生威地吼道:“啥子画画的戴老四,不晓得!你们脑壳进水了,跑到这儿来逮人。”一群人看着女秘书,大眼瞪小眼:“啥子情报哟,害我们还得甩火腿回磨子场。”</h1><h1><br></h1><h1> 深夜十二点半,走走停停的闷罐子车才喘着粗气,停靠在成都南站。寒风凌厉的站台上漆黑一片,晚点的列车,已经沒有工作人员值班了。空旷的广场上只有几个穿着厚棉大衣,戴着保皇派袖套的人在巡逻,见我们带着两个小家伙,不象是在逃的通缉犯,只问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便挥手让我们通过了“二月镇反”特别设置的关卡。</h1><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韩梅 水彩《岁月》 60*80cm</span></p> <h1>  晚上没有公交车,从南站到羊儿她们技校,有十几公里的路程。我们整整走了四个小时才到达。一路上,隔三差五的盘查路障,佩枪的、拿着刀剑棍棒的保皇派战士,象众多的幽灵在街道上游荡。满地皆是枯黄的梧桐叶和拉圾,碎石头,烂瓦片时不时罗硌着脚底,水泥桩桩撞着脚杆生痛难忍。</h1><h1><br></h1><h1> 川西坝子二月的西北风夹着冻雨,吹刮得我们东倒西歪。饥寒交迫中,四个小大人就只能又跑又跳,用以抵挡黑暗中的冷风和寒气。</h1><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戴崇武 水彩《雾气》 54*39cm</span></p> <h1>  好不容易走到羊儿的学校,我们已经筋疲力尽。我在床上刚躺下不一会儿,耳边猛然一声断喝:“你是什么人?哪儿来的?”惊醒的我在迷茫中看见一个头戴军帽、敞穿棉大衣的男青年。</h1><h1><br></h1><h1> 他爬上高低床,用手电筒晃着我的双眼。我一翻身坐起来:“红卫兵,重庆的。”“哪一派?”我从背包里抽出红袖套:“四川美术学院红色尖兵团。”“是八一五?还是反到底?”</h1><h1><br></h1><h1> 我正想开口,只听门口传来羊儿甜润的女中音:“周胖娃,他是我男朋友。”</h1><h1><br></h1><h1> 我抬眼望过去,羊儿一身红卫兵正装,细腰上围着正宗的武装皮带,左臂上的红卫兵成都部队袖套在晨熹中分外夺目。寝室门外的亮光衬托着她高挑的身材,从胸部到臀部连着大腿的曲线,妖娆、光彩,可亲可爱。</h1><h1><br></h1><h1> 周胖娃跳下梯子,直往后退:“丁香姐,对不起,我值早班,不晓得他的身份。”</h1><h1><br></h1><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戴崇武 水彩 《晨光》 54*39cm</span></p> <h1>  站台上,我们没有更多的话语,只能手拉着手告别。这种血腥的时刻,那里都不敢久留。只有回到重庆四川美院,才能安身。四目相对,有柔情、有恋情,还有两颗心在跳跃。</h1><h1><br></h1><h1> 这一别,不知何时再相见。</h1><h1> “给我写信。”羊儿一声贴着耳朵的细语,象她柔软的小嘴唇亲吻着我的全身。这句最平常的话,此刻听着那么温馨,那么让人热血奔腾。</h1><h1><br></h1><h1> 我们的初恋,就在这尖叫的汽笛声中,象轰隆隆的火车驶向漫无边际的原野。</h1><h1><br></h1><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韩梅 水彩《玫瑰色的云朵》 54*39cm</span></p> <h1>  从此,每个月的一封信,架起了两地相思的鹊桥。</h1><h1>  信中,羊儿温柔细心、体贴,象姐姐一样呵护着我。每封信,甜言蜜语的问候,字里行间,她好像总能都摸得到我的心跳。</h1><h1>  </h1><h1> 每隔一个月,在她每一封信里,都夹着五元的人民币和五斤全国粮票。她每次都重复一句话:“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饿着。”</h1><h1> 羊儿读的是国企技校,有青工补贴和夜班歺券,她省下的钱和粮票全都寄给了我。</h1><h1><br></h1><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韩梅 水彩《蝶恋花》70*70cm</span></p> <h1>  那个星期天的下午,羊儿的信如约而至。我打开信的一瞬间,一张三寸的黑白照片象蝴蝶一样,飞了出来。</h1><h1>  同寝室的同学看到那飞舞的照片,一下抢了过去,看到羊儿半身像,背面还写着娟秀的钢笔字:“我穿蓝色夹克工作装照的,那是你最喜欢的装扮,羊儿。”</h1><h1><br></h1><h1> 同学们不约而同地大叫:“好哇,戴乐山。找了个这么漂亮的小妖精。”他们传递着照片,从下铺到上铺,再从上铺传到下铺。“好乖的妹儿哟,好漂亮啊……”。</h1><h1> 我慌忙堵住寝室门,怕他几爷子窜出门去大呼小叫。“快点,快点,只要你们把照片还给给我,我就请你们到黄桷坪街上吃小面。”</h1><h1> “说话算数啊。”</h1><h1> “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h1><h1><br></h1><h1> 那个时候附中学生的伙食费,一个月才九元五角钱。</h1><h1> 羊儿送我的五元钱和五斤不带粗粮的全国粮票,够我们四个室友吃一阵子小面啦。</h1><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韩梅 水彩 《蜂飞蝶舞》 54*78cm</span></p> <h1>  正值青春期的我,每次接到羊儿的书信不仅觉得温暖和得意,这自然而然获得的财富,更让我充分体会到那是羊儿的心血,是她情真意切的爱。</h1><h1> 这种爱,一直持续到我附中毕业。</h1><h1> 棒打鸳鸯,打第一棒的是羊儿的父亲。他在家里高声宣布:“我一个老共产党员,参加过二七大罢工的老工人,我的女儿,绝不可以嫁给国民党党员的儿子。国共可以合作,但绝不能联姻。”</h1><h1> 女儿恋爱,做父亲的感觉都像要失去爱女,是父亲的痛。</h1><h1> 羊儿读中学时,是文艺班委。用口琴演奏前苏联歌曲《一条小路》,让十三四岁的同学们听的心潮起伏。老师们感叹:“这女孩真有音乐天赋。”她在学校就是有名的口琴女郎。</h1><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戴崇武 水彩 《 花香》54*39cm</span></p> <h1>  羊儿从小喜欢文艺,十一二岁就捧着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读得泪流满面。她喜欢冬妮娅和保尔柯察金,更为他们纯洁的友谊感动。她声音不大,是略显低沉的女中音。她唱的《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是低吟浅唱的,却让人听得意味深长。</h1><h1><br></h1><h1>  羊儿打小就安静,不喜欢体育课,能躺就不坐,能坐决不站,半依半靠着看书一整天,象一尊石雕。初三那年竟染上了肺病,休学在家养病的一年时间,日日夜夜,除了读小说就是吹口琴。因为中气不足,本来欢快的乐曲,到了她嘴里都变成了淡淡的缠绵忧伤的小曲。</h1><h1>  少女独特的口琴声,吸引了无数支援三线建设的大中专毕业生,追求者纷至沓来。老革命的父亲一概拒绝:“我家姑娘还小,不懂事,不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h1><h1><br></h1><h1> 老工人怎么都沒有想到:根正苗红的工人阶级怎么会生出这样一个病怏怏的充满了小资情调的女儿。</h1><h1><br></h1><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戴崇武 水彩 《小河弯弯》 54*39cm</span></p> <h1>  青春期的羊儿自然有她的聪慧。</h1><h1>  她在成都上技校,常常请假跑回家,端汤熬药,忙里忙外,细微极至地侍候着瘦成一把骨头的老父亲。她想用真诚的孝心,感动父亲,打开他心中的死结。</h1><h1>  </h1><h1> 羊儿胖呼呼的妈妈很喜欢我的精明和勇气。两年前,她就看到我挂着漫画游街示众,还有一直紧紧挨着我的她的大女儿。她知道女儿已经铁了心,那怕是在乱哄哄的游行队伍中抛头露面。</h1><h1> 她觉得我敢把书记、厂长和女秘书的各种丑态画成漫画,画的还那么真实,她非常喜欢,也非常看好。</h1><h1> “好男儿就该是他这样子的。”她经常对羊儿这样说。</h1><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戴崇武 水彩 《老家》 54*39cm</span></p> <h1>  第一次去羊儿的家,我带去了学校老师刻的版画,那是毛主席头戴红五星军帽,身穿红领章军服的套色木刻画,是川美师生紧跟时代的优秀作品,更是特殊年代宣传和鼓舞士气的最有力的武器——毛主席像就是人民的精神导师和指路明灯。<br><br></h1><h1> 他们全家好高兴啊,尤其是两个戴着红小兵袖套的胖弟弟。他们捧着一张报纸大小的木刻版画,跑出去又跑回来。他俩兴奋地向厂区的小伙伴们炫耀:我们家有毛主席画像,是我们戴哥哥从学校带回来的,还是套色印刷的毛主席像,你们那个都没有。<br><br></h1><h1> 当时在市面上,毛主席穿军装的彩色照片随处可见。<br> 我拿回家的毛主席像,是黑白分明的版画,用铿锵有力的刀法刻成,还套了醒目的红色,是川美的骄傲。<br> 那张版画,不是川美的师生绝对得不到。<br><br></h1><h1> 无数惊羡的目光聚集在两个小娃娃手上。<br></h1>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戴崇武 水彩 《春暖》 54*39cm</span></p> <h1>  羊儿老父亲在里屋,半躺在铺的厚厚棉絮的藤椅子上。他伸出青筋暴突的双手,张着沒有几颗牙齿的嘴巴向着门外大声喊着:“快拿给我看看,我要见伟大领袖毛主席。”我迟疑着不敢动步,羊儿向我呶呶嘴示意:“大胆一点嘛。”老妈妈在我背上轻轻一推:“进去吧,不怕。他又不咬人。”<br><br></h1><h1> 我恭恭敬敬将画像展开,呈现在老父亲面前。羊儿将老花眼镜戴在父亲高挺精瘦的鼻梁上。“再拿近一点,我要仔仔细细的看敬爱的毛主席,他是我们工人阶级的大救星啊。”<br> </h1><h1> 羊儿和我一人一手举着画像两边,分左右侧站在老父亲前边。“啊!真像,真像啊!毛主席健康、威武啊。是我们伟大的统帅。我要敬礼,我要鞠躬。”他动了动,想坐起来。羊儿慌忙扶着他手臂:“爸,爸,你好生躺着,不要太激动嘛。你的身体不太好呢。”</h1><h1><br></h1><h1> 老父亲呛咳起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平息了一会儿,侧过脸瞅了我一眼:“你们把毛主席画的这么像,还真有点本事。看来,画画还是很有用处。”<br></h1>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戴崇武 水彩《 温暖》 39*54cm</span></p> <h1>  那是我有生第一次听见的羊儿父亲绝无仅有、也是他老人家最后一次对我的夸奖。</h1><h1><br></h1><h1> 昏暗的屋里,我发现羊儿长得真象她父亲,只是父女俩的目光截然不同:父亲目光清冷贼亮,虽然久卧病床,骨碌碌转动的眼神还是有点刺人。</h1><h1><br></h1><h1> 我看着他那轮廓分明,坚毅如钢的长相,心里猜想他年轻时,不知多么坚定和强悍。</h1><h1> 看到美丽健康的女儿,那么鲜活、那么水灵,父亲眼睛里除了爱怜就是不舍。</h1><h1> 舍不得啊!瞅着大女儿和她心爱的男朋友,他有点感叹和欣慰,但一转念想到双方家庭在政治上立场上那么悬殊,他怎么能退让——那会让他死不瞑目。</h1><h1>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此时此刻,他好动的二姑娘,胖墩墩的假小子芳芳,正伙同几个不同出生、不同家庭成份的男同学,在井冈山步行串联,欢天喜地的寻找着前辈的革命之旅。</h1><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戴崇武 水彩《 布金林》 54*39cm</span></p> <h1>  三年的时间,我和羊儿常常在外相聚,可从来不敢越雷池半步。<br>  发乎情,止乎礼。<br>  内江一行,我们私定终身。<br><br></h1><h1> 八月盛夏,是川南最酷热的日子。我约羊儿去内江拜见我的母亲和外婆。<br> 羊儿換上了新装,是她母亲做的浅玫瑰色的方格绵绸短袖,还有亚麻色西裤。她家有缝纫机,她妈妈是厂区里有名的裁缝。她们俩姐妹,一年四季的衣服都是她妈妈量身定做,从来都是一枝独秀。<br><br></h1><h1> 清凉素雅的打扮,让羊儿更加纯静、飘逸、婷婷玉立。黑里透着金色的长辨子,在细细的腰间摇晃。瓜子脸上浅浅的小酒窝永远嵌在上翘的小嘴巴两边,双眼皮丹凤眼,眼角向上微微挑起,笑靥如花,眼波闪烁更加迷人。<br><br></h1>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韩梅 水彩 《笑颜如花》 40*60cm</span></p> <h1>  将近四个小时的慢车,走走停停。我俩买的是站票,车厢走道上挤满了人。我们只能在靠近厕所的洗脸间空隙里站着。手拉着手,不敢靠得太近,怕满车厢陌生人的贼眉鼠眼。<br><br></h1><h1> 大热天,敞开的车窗口飘来一阵一阵干燥的热风,比拥挤的车厢里凉快多了。羊儿的小手纤细柔软,有点清凉的手指间有轻轻的脉动。趁着列车穿越隧道的瞬间,我嘴唇紧贴着她的双手,软软的象丁香花蕊:好好闻的味道,有点淡淡的樱桃甜香味。<br><br></h1><h1> 火车穿山越洞的瞬间,我们的手心里都有细细的汗珠,那是爱的开合。微风吹拂着羊儿额上的流海和耳边的卷发,我看到她细咪的眼角上有点湿润,白晰的脸蛋上玫瑰红在飞扬。<br></h1>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韩梅 水彩《港湾》 54*78cm</span></p> <h1>  在壕子口下车,还有两公里才能到内江城里。脏乱的砂石公路上挤满了汽车、拖拉机、自行车、牛拉车和独轮车,叽叽嘎嘎响成一片。鸡在叫,鹅在唱,鸭儿摇着屁股,水牛慢悠悠走着八字,热闹非凡——好一幅乡镇集市的人间图画。<br><br></h1><h1> 羊儿一改以往的淑女相,跑着、跳着、唱着、象从牢笼里放飞的小鸟。想想在工厂里和学校里,一天到晚的早请示、晚汇报,办不完的学习班,开不完的批斗会,就是青春期跳动的心都已经麻木。<br><br></h1><h1> 今天好了,不一样的天空,久违了的人间风情,自由自在的美好时光。<br> 狭窄的单车道上,我俩手牵手,走走停停,不慌不忙,躲闪着车流人群。两只青嫩手指间的肌肤之亲,那么有情,那么撩人。</h1><h1> 难得的相聚,我们只嫌时光走得太快了,那怕是穷乡僻壤的小城。<br></h1>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戴崇武 水粉 《集市》 54*39cm</span></p> <h1>  甜城街口,十二三岁的小表弟又蹦又跳地大喊大叫:“看呀,你们快看呀,我四哥带着个文工团的姐姐回来啦”。 “好漂亮的姐姐哟,外婆,外婆你快看嘛。”小表弟拖起正在幺门边上打瞌睡的老外婆,使劲用手拍打着大门。</h1><h1><br></h1><h1> 八十岁的老外婆颤颤巍巍,老眼昏花摸着羊儿的小手:“哟,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呀,你长得好白哟。这么嫩气的妹子,都让我的孙儿找着了,我饱眼福啦。”老外婆口齿异常请晰,她上过私塾,从前是桂湖街上“亨得利”饭店的老板娘。</h1><h1><br></h1><h1> 我妈妈是高度近视眼,还有点斜视。羊儿半脆在母亲膝前,声音甜甜的喊着:“戴妈妈,我是羊儿,家住岷江电厂,在成都读技校。”我妈妈双手捧着羊儿圆润的脸蛋:“我晓得,我早就晓得,是你帮我四儿逃跑,躲过了牢狱之灾。我没想到,你长得这么漂亮,心地这么善良,还那么勇敢。难得,难得的妹子。我的儿,你是哪里修来这么好的缘分。”</h1>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戴崇武 丙烯《红灯笼》 54*39cm</span></p> <h1>  母亲凑近羊儿轮郭分明的脸蛋,仔仔细细的端祥。再摸摸羊儿的双臂:“你好瘦哟,咋个尽长骨头不长肉哟。”“好,好。我这就给你们杀鸡炖膀,好好补补我们的瘦鸡娃妹子。”</h1><h1><br></h1><h1> 中午,昏昏欲睡的蝉鸣一声长,一声短。四周笼罩在一片寂静之中。破落的工商业地主,只给外婆留下了三分之一的房产:临街的小堂屋,中停带阁楼的大厨房,和一个一分为二的小天井连着的廂房。</h1><h1><br></h1><h1> 羊儿跟着母亲和半岁的小侄女睡大床,小表弟睡小床。我只能跟老外婆,睡在她那个宽大的房中房的老式床上。那是一架古老的一踏二进、连檐带壁、雕龙画凤、有箱有柜、还带着靠椅和马桶的明清式老床。小小的堂屋里,摆满了老外婆鼎盛时期的家当。令我眼睛发亮的东西,是挂在紫檀红木架子上的漆皮镶铜大扑刀——刀把子的铸铁花纹还闪着幽幽的蓝光。那可是老外公吸鸦片暴毙后,老外婆抵挡土匪盗贼的镇店之宝。</h1><h1><br></h1><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韩梅 丙烯 《廊桥》54*39cm</span></p> <h1>  我的鼻息拂动着她胸部,淡淡的,清甜甜的体香让人眩晕。一时间,我的脸好烫、好热、全身燥热的在不断膨胀。头有点晕,眼睛有点迷糊,心在狂跳。身体软软的、空空的,象在云里、在雾里。忘了身处何处。羊儿胸骨圆润清晰可见,凹陷的胸廓之下,是结实、平坦、起伏的腹部,再往下,是一朵小莲花盛开的肚脐窝窝。<br><br></h1><h1> 羊儿觉察到我的异样和呆像,抽出右手想引导我的手去触摸她。我犹豫着,轻轻喘息着:这时刻,我只想看,只想一饱眼福。<br></h1>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戴崇武 水彩《竹林深处》 54*39cm</span></p> <h1>  曾记得,美院雕塑室里的大理石的维纳斯,是那么令人神往。眼下,面对活色生香的女孩,我却不想用我双手,去撕开这美梦的面纱。<br>  门外有响动,我知道那是我的小表弟在偷看。从羊儿出现在这个不大的空间里,他那双大大的眼睛,就沒有离开过大姐姐的身体。<br><br></h1><h1> 夜深人静了,我俩相依相偎在老外婆的太师椅中。我搂着羊儿细细的,只隔着一层簿纱的小蜂腰,闻着她刚洗完澡的发香。柔软的、清凉凉的肌肤相亲,是那么惬意。<br></h1>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戴崇武 水彩《悄悄话》 50*50cm</span></p> <h1>  那天晚上,月光如水,羊儿喃喃细语:“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你说,寂寞的嫦娥现在是不是正在看着我们……”</h1><h1><br></h1><h1> 仰望满天的星星,我和羊儿轻声啍唱起《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甜甜的,柔柔的。唱到结尾,我们把歌词改编了:“但愿从今后,你我永不忘,甜城内江的晚上。”</h1><h1><br></h1><h1> 那一年,那一月,我们刚满二十岁。</h1><h1><br></h1><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戴崇武 丙烯 《蓝色梦幻曲》 54*78cm</span></p> <h1>  羊儿毕业后分配在成都,一年以后我附中毕业,分配到了若尔盖。</h1><h1>  不久接到羊儿的书信,看完信后我没有一点意外和吃惊。</h1><h1><br></h1><h1> “爱情是美好的,婚姻却是现实的。”</h1><h1> “恋爱很浪漫,结婚以后两地分居的生活,会使爱日渐淡漠,那不是我所憧憬的浪漫。天天思恋却看不到你的眼睛、摸不到你的手的日子,我想都不敢想。”</h1><h1><br></h1><h1> “从前,我们都很年轻、也很天真。现在我们心里彼此都还有爱,我们现在平静地分手最好——除了遗憾,留下更多的是美好的回忆和温暖。”</h1><h1> “你的照片我留着,我的照片你如果喜欢就留下。”</h1><h1> “保重!”</h1><h1><br></h1><h1>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h1><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韩梅 水彩《清泉》 54*39cm</span></p> <p class="ql-block"><a href="https://www.meipian7.cn/3j96gj2m?share_from=self" target="_blank">我们的故事《九曲黄河第一湾》</a></p> <p class="ql-block"><a href="https://www.meipian7.cn/3hstb62j?share_from=self" target="_blank">我们的故事 《一锤定音》</a></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