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爹爹离开我们已经三年了，每天我都会想到他，临睡前总是在心里和他说说话。有时我会去看看他的照片，看他激情洋溢的笑容，他是那么真实地存在过，他现在在哪儿呢？</p><p class="ql-block">我和姐姐从小就叫他爹爹，他就是爹爹、爹爹就是他，也没觉得我们的称呼和别人叫爸爸有什么不同。爹爹是一个骄傲的人，他的骄傲自己都承认。他18岁不到就去当兵，在部队里，他既是城市兵又是文化兵（虽然在后来的时代里他的文化落后了，但当时和一帮连钟都不识的农村兵相比，属于知识分子了）军事技术过硬、军姿标准、能文能武，格外突出。他也毫不谦虚他在部队中的优秀，每每提起那段激情燃烧的成长岁月，既感慨又遗憾，遗憾的是文化大革命中家族的牵连使他光辉的军旅前程戛然而止。</p><p class="ql-block">姐姐的外国朋友评价他是一个骄傲的男人，我当时听了笑，多年以后我才真正感受到这句话。十多年前我买了一套复式层的大房子，带着爹爹一起上上下下看了，问他感觉怎么样，他说房子不错，我说那我要来装修了，他沉吟片刻说暂时搁着吧。没过多久他就买了现在住的这座房子。我当时有点想不通，我明明买了可以大家一起住的大房子，为什么他还要自己买一套房子呢，几年后当我读懂他的时候，我体会到骄傲的男人这句话的含义。他买下的房子他装修好，邀请我们去陪他，他是主人。反过来那就是我们是主人，他是客人，他的骄傲不能接受这样的情形。</p><p class="ql-block">爹爹是一个很通透的人，有一次聊到女婿、儿媳孝顺的话题，他发表了他的观点，他说“我的女婿只要我女儿喜欢、对我女儿好，我就满足了。女儿，是我生我养的，对我们不好，我可以说可以骂，女婿不是我们养的，只要他对女儿好就可以了。如果女婿能对我们好，那就是额外的了”。我大吃一惊：“想不到你那么大年纪了，竟然有这么现代的观点？”他说：那当然了，我一直就是这么想的。</p><p class="ql-block">爹爹生病后立马嘱付妈妈看病的钱他自己来，孩子们只要出力就行了。每次到上海去看病，都是我先垫着。回来后，我报帐老妈把钱给我。爹爹走了以后妈告诉我前后一共花了60万。我怔住了，钱没从我口袋里出，我真不知道花了这么多。我扪心自问，如果这个钱真的要自己口袋里掏出来我愿不愿意、我舍不舍得。摸着自己的良心问，到后来把钱像流水般的花出去，明知道是打水漂的，我愿不愿意？！我自问但我自己不敢做出毫不犹豫的回答，我惭愧，在我通透的爹爹面前。</p><p class="ql-block">爹爹也是一个坚强的人，他知道自己的真实病情后从来没有在我们面前流露出悲伤和脆弱。他开始写日记，我要去看，他就遮住，他说等我死了以后你们再看。后来我偷偷地看过几回，不是要看他的隐私，我是担心他难过，想看看他真实的想法。看了几次，我看到他写的都是充满信心，给自己鼓劲的话，还有感谢妈妈照顾他，感谢我们为他奔波。爹爹也是一个很感性的人，他经常称我跟姐姐是他的两个宝贝，有一次我出远门刚踏进家门，他就高兴地喊：哎哟，小个宝贝家来了。在他健在的最后一个父亲节，我早早准备了爱意表达，因为从来没有这样热烈的表达过，迟疑了很久，最后鼓起勇气发给他告诉他，我爱他。后来我看到爹爹写的日记他说大女儿给他打了电话小女儿给他发了微信，那一天他非常的幸福。</p><p class="ql-block">他唯一一次关照，是在最后一次住院前最后在家的那一天晚上。我坐在他床前，他拉着我的手，他问我是不是已经一塌糊涂了，我摇摇头我怎么忍心告诉他实情。他就对我说：爹爹这一生很幸福，你妈妈是一个贤惠的人，你跟你姐姐都很懂事，我也很放心。事业上谈不上成就，也算有一点小事业，也能对家人交代得过去了，唯一不放心的就是你妈妈。我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我跟他说你放心，妈妈我一定会照顾好的。第二天他就开始住院了，最后在医院一共住了43天，直到走他再没有一句话的关照。我下班直奔医院，他看到我就睁开虚弱的眼睛，微微朝我一笑，我感觉那就像是跟我心有默契似的。</p><p class="ql-block">最后的那段岁月一直是我心中的痛，爹爹因为腹水严重呼吸急促一直朝左侧睡，两手拉着床栏杆不放，每次帮他翻身他都不愿意，好说歹说翻过去几分钟，他就撑不住喘着又要返回来，一直朝着左侧。直到最后他走了以后才睡平了，发现他左侧的肋骨下面已经压出血印子来了，想到他所受的罪就撕心裂肺的痛！但是爹爹很坚强，从来没有在我们面前哼过一声。我知道他不再关照，他不哼一声都是为了让我们不要难过。</p><p class="ql-block">爹爹在我们一声声的呼声中还是撒手而去了，我们告诉他，我们爱他，我们下辈子再做父女。出殡的那天阴冷下雨，我们拿出了为宾客准备的一次性雨披，我跟姐姐也套上。突然一个家族中的老长辈，蹿到我们面前不由分说就扯我们的雨披，说：别人都能穿的，你们亲生的儿女，只能淋雨不能穿雨披的。在我们不知所措时,妈妈跳出来，她说两个女孩子淋了雨生病怎么办，她们老子在的时候最宝贝的就是这两个女儿，肯定不舍得她们淋雨的，穿上！我想我的爹爹一定是舍不得我们淋雨的，于是我们穿上雨披给他送行。</p><p class="ql-block">爹爹走了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特别容易感伤。开着开着车，或是晚上一个人散着步就会突然间的掉泪。后来我碰到他的下属，她说你爸爸告诉我们他在写日记的，他说他在日记里写的都是你们的好，今后他走了，你们看得也好高兴一点，我当即就红了眼框。后来我想，爹爹走了，他是想让我们开开心心地、健健康康地生活，他不愿意看到我们哭哭啼啼的样子，既然这样我就应该按老爸的心愿来。想通了，我就放下了，在他走后大概半年我恢复了瑜伽课，报名参加了合唱团，慢慢地又回到开朗、积极的生活状态。我知道这个样子，爹爹一定很喜欢。</p><p class="ql-block">爹爹的骄傲，是他的风骨；爹爹的通透，是他的智慧；爹爹的坚强，是他的爱。我想他一定不曾远离，只是换了个地方，活在我们心里。</p><p class="ql-block">2021.4.5</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