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苏子

时常想起母亲，坐在门前的坡地，手里拿着张小小的木叶，吹奏着一支不知名的曲子，眼里有泪在闪动…… 母亲一生都是等待，以前是父亲，后面是我。然而那时，我是不懂母亲的。母亲的忧郁，母亲的沉默，母亲突来的烦燥不安，都给我一份无法理解的感觉。年少无知的我，甚至对友人说要逃离母亲。尽管这一生，我呆在母亲身边的日子，是少之又少。直到自己经历了人世沧桑，面对了人心的叵测，世态的炎凉，明白了什么是柴米油盐，才知道母亲是多么艰难和伟大！ 母亲和父亲虽然从小青梅竹马，但两家家境的悬殊，却由不得他们谈婚论嫁。家道殷实的母亲，不顾家人的反对，毅然出走，到部队找到正在当兵的父亲。随后母亲进了部队所办的一家工厂，并和父亲开始了他们的婚姻之旅。婚后的母亲没有要家里的一衣一物，仅凭着她和父亲的双手和勤劳、节俭，组成了一个家。她这一节俭的习惯，一直维持到她老去。那些日子虽然清贫而拮据，但只要有爱便是天堂，母亲每每和我们说起那些往事，幸福便写满了她的眉稍眼底。 可幸福的时光总是难以长久维持。正当母亲工作有所起色的时候，她的双亲却不幸双双去世。当时她两个年幼的弟弟孤苦无依，母亲不得不带着才几岁的大哥回了老家，肩负起了侍奉公婆，照顾弟妹的责任。她和父亲，从此只能过着聚少离多的日子，相思之苦唯有靠鸿雁传书。而这种两地分居的日子，一直过到了父亲病逝。母亲独自一人在老家抚育儿女，侍奉公婆，照顾弟妹。不管有多苦多难都不曾向在部队的父亲诉说，直到她的两个弟弟长大，姑姑和叔父成了家，瘦小的母亲，才得以安定，减少了在三个家之间的奔波。然而母亲的辛劳却并没有得到好报。她辛苦抚养长大的弟妹们，对她并不怎么样，甚至因为家境比我们好，而时常冷眼相向。我们几兄妹对此颇有微词，母亲却对我们说，只要自己无愧于心，那么一切都无所谓了！ 母亲很要强。连带着对我们的要求和管教也极严，她希望我们兄妹四个都有出息，有成就。不管家里有多艰难，她都节衣缩食的供我们读书。在母亲的艰辛付出中，哥哥们很争气的走出了大山，都有了理想的工作。 母亲不仅节俭，还心灵手巧，纺纱织布，绣花做鞋，样样精通。小时候我们穿的衣服鞋子大都出自母亲的双手。母亲的厨艺也不错，再简单的食材，母亲都能变着花样，做成我们爱吃的美食…… 我们总希望辛苦劳作了一生的母亲能好好的安度晚年，可她说什么也不愿离开那栋她辛辛苦苦修起来的木屋，离开那块她劳作了一生的土地。每次回家，总见母亲一身补丁衣，倚锄拾柴的身影，心里总觉酸楚。 然而年少无知的我却无法接受母亲的生活方式，甚至心底里，还怀有一丝母亲从不疼我的想法。记得我十岁时，父亲病逝，父亲单位的领导希望母亲能到父亲的单位工作，以便照顾读书的我。可母亲说什么也没有答应，而是将我独自一人留在了城里。于是，小小的我便不得不面对孤独和无奈，不得不学会独立和坚强。在那几年里，除了我回乡下看看母亲外，母亲是一次也没有到城里看过我。我和母亲之间也就淡漠如路人——至少年少的我是一度如此认为的！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小女孩一天天长大。母亲的说教也就渐渐地多了起来，可我的耳朵里是怎么也装不下母亲的唠叨，甚至出言顶撞母亲，说她是出土文物，她的一切都可以进博物馆了。于是任性的我赌气悄悄打点行装，离开了我生活、学习、工作了十几年的城市。 我的平空失踪，对母亲的打击很大，特别是我大病一场，差点亡命天涯的消息传到母亲耳里，母亲是万分耽心和悲痛，不断托南来的老乡捎信给我。当那些辗辗转转的信送到我手里的时候，没有读，已是泪千行了。后来侄儿打电话告诉我，说母亲瘦了很多，也苍老了很多，每天在黄昏门前的坡地等我，手里常拿着张小小的木叶，吹奏着一支不知名的曲子，常常是一曲未完，已泪流满面，任谁也劝不住……我哽不成声，为自己的罪过，原以为，这一生，我便逃离了母亲苦涩的爱，谁知从此，我却要活在乡愁里，活在无尽的相思里，活在母亲遥远的牵挂里！ 在中山呆了七年，面对了人世沧桑，承受了人情冷暖，经历了太多艰难与无奈。使我对当时自己的年少无知，愧疚难当！如果不是母亲逼着我学会了独立，学会了坚强，那么，我又怎有勇气，在别人的城市里面对那么多的苦难和挫折? 后来，我虽然回来了，但为了生计，依然四处奔波，陪在母亲身边的日子依然是少之又少。母亲也依然独自一人生活在老屋，种菜，养猪，喂鸡喂鸭。每当我们几个回家看她，那便是她最开心的时候。她和我们唠叨周边乡邻的趣闻，唠叨她生活的琐碎……临走，她总是一边叮嘱我们注意身体，一边给我们塞东西，只要家里有的，她都希望我们能带上…… 接到母亲病危的消息，我怱怱赶回家，可我进门能拥入怀的却已是母亲冰冷的身体。抱着母亲瘦小而单薄的身子，忍不住潸然泪下！想着前几天她的生日，她还曾对我说，你要注意身体，别只顾着工作，钱够用就好；她说这么多年过去了，该忘了的就忘了吧，不小了，你该成家了；她说，我一直给你放着一只手镯，等你空点回来，我给你……我当时笑着说，好，过三年，我回来陪着你，养鸡种菜，哪也不去了……然而母亲终究是等不了我三年，等不了我成家，等不了我空了再承欢膝下！ 守在母亲灵前，大悲咒的梵唱声声入耳。回想母亲一生操劳，一生节俭，一辈子的不容易，以及一辈子的孤单！而我为人子女，却因为所谓的生活，所谓的责任而没有尽到该尽的孝道，不仅没能承欢膝下，在她垂暮之年亦未能侍奉母亲左右，让她颐养天年。想想，母亲养我何用！ 如今，母亲已魂归天国，我对她的愧疚却如一道致命的伤，深入骨髓，穷及一生而药石无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