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文： 义华 图： 邱忠 义华</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color: rgb(25, 25, 25);"><span class="ql-cursor"></span>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color: rgb(25, 25, 25);"> 今天撑着伞走在前往祭奠二姨二姨父泥泞的田塍路上，望着曾经熟悉而又亲切的村庄，仿佛又闻到了几十年前田巷中飘来阵阵茶油清香，不由又让我想起了记忆中二姨家门庭若市的榨油坊，想起了</span><span style="color: rgb(25, 25, 25);">落寞岁月人间少有的真情与温暖……！</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5, 25, 25);"></span></p> <p class="ql-block"> 二姨家的榨油坊，座落在棠浦镇滠田村枧头组滠田陂的河岸边。听母亲说，榨油坊是二姨父刘烈昌的祖传家业，那个以家庭财富多少划成分的年代，二姨父主动把榨油坊充了公，加上得到裢襟胡素清（我的大姨父，棠浦镇稻香村胡家组人，土改时任棠浦区江洲乡长，当地百姓俗称“草乡长”）暗中庇护，二姨划成了富裕中农，二姨父也因祖传榨油手艺便留下来成了油坊大师傅。</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5, 25, 25);"> 那个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亲情早已被革命，唯独二姨家不嫌我们又“臭”又穷。</span><span style="font-size: 18px;">娘说：二姨其实是外公从河岸边捡来的弃婴，当年计划留给外婆肚子里怀的孩子长大后做童养媳的。后来随着母亲出生，她便成了我的二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 那个靠攒工分计酬的年代，农村一年只能收获两季食用油：上半年集体分的菜籽油，下半年各自采摘兑换的茶籽油。<span style="font-size: 18px;">普通农家炒菜时一般会拿一根小小的竹蔑片，从油罐子里蘸一些油沿锅底转一圈抹些在热锅里。鲜有农妇敢用调匙勾油或直接拎着油罐倒油入锅，这样会被男人骂成不会持家的败家精：吃了上餐不管下顿！</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 每年端午节前，生产队会根据当年集体收获的油菜籽，兑换成菜油按人口分配到户。当阴雨天生产队长扯长嗓子喊一声：分油啰……！小孩都会喜笑颜开拿个瓦罐或瓷盆早早守在祠堂众厅里，等待菜油煎油饼子。那时候人口众多的家庭也只能分到可怜的十多斤菜籽油，家家户户都当作宝贝似用瓦瓮细心地珍藏在楼阁里。每年生产队分油时，便是我家最纠结痛苦的日子，因为家庭成分的原因，每次轮到我家的拿菜油时，“理所当然”是最后一个拿大缸里沉淀多日的垫底油，不仅是涩涩地根本吃不得，还常常是短斤少两。记得有几年母亲据理力争，还遭到恶语攻击：有种就莫要！气得倔傲母亲扭头就走，全家人不得不跟着母亲再吃半年“旷锅叽”饭，于是全家的希望就押宝在下半年采摘的油茶籽上！</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四十多年前，生产队划分了各自管辖的油茶林山场。油茶籽采摘之前，家家户户都着手编制不少背篓和箩筐，准备一年一度的抢摘油茶籽大战，谁采摘下的油茶籽归谁家所有。为了提高茶籽岀油率，防止老百姓偷摘不成熟油茶果，秋分之后，生产队每日会派专人把守路口，禁止队员进入山场作业。</p><p class="ql-block"> 为了采摘更多的油茶果，我们几姊妹早早借上山砍柴的机会，反复侦察了山上油茶树结果形势，规划好几套采摘方案路线以应变突发情况，有时甚至用把砍柴时清理出的荆棘，厚厚地遮盖住一些杂柴丛中结果丰硕小油茶树。</p><p class="ql-block"> 寒露节气一到，每个村民都磨拳擦掌全身武装地站在村口等候开禁，多半是凌晨时刻刚到，家家户户都打着电筒或点着火把滚龙灯似的冲到山场。<span style="font-size:18px;">那个年代，农民根本沒见过手套和面罩，</span>岀发前，母亲会让我们穿上厚厚的破烂棉衣棉裤，头上绑紧一块破布，一到山上，不管坟山枯井刀山火海，使岀浑身解数手足并用壮着胆往前冲。往往一天采摘下来，全家人手脚脸面被荆棘刺得血肉模糊遍体鳞伤，但采摘的油茶果基本是邻居家的双倍，收获的茶油果往往堆满了半间房。</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为了获取更多的茶油，母亲叫父亲大哥趁傍晚集体收工后，把剥好壳晒干后的茶籽仁，送到十多里外二姨家榨油坊去加工。由于害怕“民兵”不定期我家“割资本主义尾巴”，母亲把加工后的茶油储存在榨油坊里，分期去提取。多年来随着母亲往返于榨油坊，目睹着油匠们辛苦地劳作着，慢慢地也看懂了榨油的一些传统工艺：焙烘炒籽、水磨碾粉、上甑蒸料、脚踩油椭、上榨上<span style="color:rgb(25, 25, 25); font-size:18px;">榫，上楗上楔，撞棰打油、岀枯装油等程序。</span></p><p class="ql-block"> 后来自己上了农校学了食品加工专业后才知道，这种流传千年的古法榨油叫卧式楔子榨油。这种传统工艺与体力高度结合的技术活，需要在镂空巨木的油榨中装好大约二十多个油椭后，在油椭的一侧塞进木楗与木榫，再装上三四块削成长长三角形的木楔，最后利用吊在屋梁上的大檀木油槌撞击木楔。随着木楔被打入油榨，油榨中横放的木楗会挤压大木圆饼，大木圆饼挤压油椭，慢慢地铁箍边上沁出细细的茶油，流入榨槽中。</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记忆里，只要气质儒雅，衣着熨帖干净的二姨父一走进榨油坊，扎着围布邋遢的油匠们就肃然起敬迎接大师傅！</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 实际劳作过程中，二姨父不仅以精湛的过硬的技术赢得油匠们的尊重和信赖，还以其本然的人格魅力影响和愉悦身边的人。比如包茶饼，经过二姨父巧手打出稻草结，不仅像菊花一样排放有序受力均匀，而且在竹匾铁箍中压出茶饼稻草纹，也如仙女绣岀的花一样漂亮精致。同一甑蒸熟的粉料，只要是二姨父用脚踩出的油椭，就是样品，不仅重量相等厚薄均匀，而且茶饼不易散架岀油率高，每百斤油茶籽至少要比其他师傅操作多打两叁斤油！</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 有时，油匠们撞击木棰感觉疲劳枯燥时，就强行拉着二姨父来掌槌，只要二姨父的号子一喊岀，整个油坊就成为了一个人生戏剧欢乐大舞台：几个裸露着上身，皮肤沾满黄黄的茶油与汗水的汉子，铆足劲齐心协力推着悬挂在空中的撞槌，激情飞扬随声应和着铿锵有力的号子，手舞足蹈似地踩着欢快的节拍，一次又一次把撞槌冲撞到木楔上。瞬间，呐喊声撞击声水乳交融鼓瑟齐鸣；灵与肉随声颤抖山动地摇；汗水伴激情肆意挥洒，清香四溢的油珠顺着油槽汩汩地流向油桶！</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 刻骨铭心的记忆是我读小学五年级，放了寒假之后，母亲叫我去二姨家榨油坊背油过年。到了油坊后，二姨父把十多斤茶油装满瓦罐，反复用油绳扎好了背篓油罐。稍后，二姨父又舀了两勺茶油煎上两个荷包蛋，满满地煮上一碗飘着油油清香的挂面，带着心痛而又怜悯地神情坐在傍边，看着我狼吞虎咽。当看到我穿着的两只棉鞋前后露出脚趾脚跟时，临行前，二姨父把自己穿着的一双八成新解放鞋脱下，叫我换上。虽然新鞋有点长不跟脚，但久旱逢甘霖般的温暖，一下滋润了我长久落寞凄凉的心……！</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 自古是世道沧桑不由人：归途中，高兴之余我一脚踩空，狠狠地摔到在泥泞的田塍路上，一个瓦罐破裂成两瓣，眼睁睁地看到茶油汩汩地往外流，心痛之余赶快脱下棉衣包住半边油罐。等我回到家时，十多斤茶油只剩下两叁斤，且过冬的破棉袄再也一去不复返，为此自己气得几天吃不下饭。后来此事被二姨知晓后，春节前又赶紧送来五六斤安慰油……！</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改革开放后，我有幸成为父母唯一没有受到成分限制，靠高考跳出农门的孩子。二姨父去世时候，我正在外地求学，家人没有通知我。二姨去世时我在外省出差，那时我在乡镇工作并兼任一个乡镇企业厂长，九十年初没有手机也没固定电话可联系。几十年以来，只要谈起家里至亲的故人，心里不由自主地就会想起二姨二姨父，此生得到过两位亲人无微不至的关怀和厚爱，自己却未能在老人生前尽一份孝心予以回报，甚至在老人去世的时候，都没有到现场送两位老人最后一程，这种遗憾与愧疚，一直隐隐地刺痛我的心！</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今天，走在曾经熟悉而亲切的村庄，破败不堪的残垣早已寻不到当初亲人慈祥的踪影，山上早已没了茂密成片的茶树林，田巷中更闻不到当年若隐若现的茶油飘香，往日悠悠岁月如同坍塌的榨油坊不能再回首。在这个祭奠先人的日子里，我跪拜在二姨二姨父的坟堆前，绵绵哀悼止不住伤心的泪水往下流，我把几十年以来对老人深深的愧疚与遗憾，寄托在清明焚烧的纸钱里，愿世道不再有沧桑与心痛，人间仍有人问我粥可温；愿余生不再会有亏欠与惆怅，我会用力所能及的回报感恩所有的关怀与遇见过的善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