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老爸走了整整五年了!记忆中一切还鲜活如昨,现实却早已汇入时间的荒流。从热闹的人群中出来,我无可抗拒内心地独自走向这个清冷的角落。也许,因为只有这里,才是令我魂牵梦绕的家,是我生命开始的地方。</p> <p class="ql-block">曾经熙来攘往的深巷,夏日里吸引着络绎不绝前来纳凉避暑的人们,现在却真的是“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了!</p> <p class="ql-block">老得驼了背的墙壁,相互偎依着,倚靠老爸生前架起来的木档,勉强支撑着这愈来愈风雨飘摇的残年。</p> <p class="ql-block">一种可以吞噬现实的荒芜,开始从老爸的坟头虚幻而又真实地冒出芽来,在我的心里疯狂生长,蔓延得满目皆是。就像这巷子的尽头,由于无人看管打理而一片荒芜的院落和菜园。</p> <p class="ql-block">站在记忆中连纹理都丝丝缕缕不可磨灭的大门前,想像儿时放学后一阵风般就直接冲了进去,用最大的声音高喊:我回来了!然后不容置疑地,对我偏爱有加的奶奶哪怕在灶前烧着火,也会立刻起身跨过进堂屋的门槛,拍打着身上的草屑,带着一股火烧火燎的气味出现在我眼前。然后是拿着锅铲神态自若炒菜老妈,有意无意地瞥我一眼。还有可能是没有出去玩的弟弟妹妹。最后出现的,往往是荷锄而归放下家什直接端起酒杯准备入主席位的老爸,他总是在给自己倒酒时,不忘对我宣布:吃饭喽!可是,此刻,我不能喊。我害怕回应我的只有可怕的静默。</p> <p class="ql-block">我伫立在大门前,看着它泛着绿的下半段,失落中意识到它正从我眼前一节节清晰地沉沦到岁月的荒芜中去。突然间,我开始惶恐不安起来:我不知道该用力还是小心地推开它?更不知道里面曾经我熟悉的一切都是否安好?儿时的我,听着村里老人讲述关于这座老屋一两百年来历史中各种他们无法解释的或灵异,或励志的人物传说,听着寒夜里阴冷的风像厉鬼般呼啸着穿巷而过,看着高不可攀的屋内某个角落,屡屡深邃而模糊的光穿透经年的蜘蛛网,洞悉一切地投掷下来……我总是被一种想一探究竟但又害怕惶恐的感觉牢牢地控制着,欲罢不能。与此刻门前踯躅的我,恍如隔世。</p> <p class="ql-block">最终我轻轻地推开这扇沧桑的大木门。我怕太用力会惊扰了里面早已停滞了的时间,也怕门开得太快扑面而来的现实会过度惊扰我固有的记忆。门开了,除了开门的声音,一切都处在静默中。梁间的燕子窝还在,可是,燕子已到更温暖的地方去了。大门内的将军锁还在,可是,再也没有人会来将门锁上。因为这老屋,估计也不需要锁门了吧?它早已随着老爸的离去而废置了。</p><p class="ql-block">置身于这片静默中,我甚至能从屋内隐隐的霉味中嗅到记忆中的一些气息:奶奶病痛中总是夜起时颤颤巍巍扶着前行的木壁,老爸年轻时带我一起去捕鱼的自制的渔具,还有我儿时用毛笔画在木壁上的人物画……一样的花木窗,再也没人会把它们推开;一样雕花刻字的高高的房梁、木柱,可是,我再也不能灵巧地循着这些凹凸像猴子一样上房揭瓦;一样可以引我通向顶部阁楼里探秘的木梯,可是我知道它和年久失修的楼板一样,再也支撑不起我这不惑之年的份量;还有中堂老爸离去那年亲手贴的年画……赫然映入我眼帘的,是堂前壁橱上老爸对着我温和的笑脸!我盯着他难以掩饰喜悦的发亮的眼睛,回应他一个满足的微笑。</p> <p class="ql-block">屋内停滞的时间在我和老爸相顾无言,只是微笑的静默中延展,不知道将要通向哪个空间……</p><p class="ql-block">“老爸!”屋内的静默随着这一声轻声地呼唤打破。我惊醒了我自己。泪已决堤。</p><p class="ql-block">从老屋出来前,我特地把大门的将军锁给锁上。也许,我想以这种形式锁住我曾经在这里拥有过的一切:害怕,安定,喜悦,成长……还有所有这个世间不可替代的真正属于过我的毋庸置疑的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