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家大院 (上)

Linda Wei

<p class="ql-block">14 年秋陪我妈回她的故乡苏北如皋,我大约一岁时在我妈怀里路过. 所以是全无印象的地方. 对它的了解来自我妈时常的叙说,从我懂事起就开始絮叨,我也受熏陶在她一成不改的的乡音里,会说一口流利的苏北话.</p><p class="ql-block">那天长途汽车一路上我妈就滔滔不绝的说呀说了一车厢,她耳背,说话声音就特别响. 那时我爸去世刚一年,我妈第一次爆料他们的恋爱史.弄得售票员也竖着耳朵听,埋怨瞌睡打不成.</p><p class="ql-block">那段时间我妈大概说完了她所有的老话 - 我年轻时从不知道的以前不便说不敢说的旧事. 还有给年轮震荡出来的随想,我陪妈妈的时间越长,她老家的故事和人物就越发完整地呈现在我的眼前,变得丰满起来.</p><p class="ql-block">临近长江口的苏北滩涂平原,土地粮食产量不怎么高,但小水产,花生,杂粮等副产品丰富. 我妈说小时候海水漫过后,放学路上走着,就能拾一碗小虾让外婆烧豆腐汤吃. 春天里开满了桃花杏花,这乡的名字就叫桃源乡. 这儿田地最多的是丁家.</p><p class="ql-block">丁家香火不甚旺,几代单传,地没有分散,儿子丁汝嘉年方四十,仍旧有女无男丁. 丁老爷子害怕守了几代的田地落到外姓手里,寻思着要给儿子娶二房,正巧大房病故,就迎娶了邻乡的沙家长女.</p><p class="ql-block">沙家以崇尚读书出名,性格多刚烈强势. 乡间说沙家宁愿砸锅卖地,也要供子孙读书的. 沙子珠也就是我外婆因是女子没读书,然而老天让她天生就是高度近视,我妈说外婆从来都没见过飞鸟. 我妈结婚时外婆来上海,她的侄女招待到动物园玩,当时任黄浦区副区长的侄女婿打趣问她,“姑妈,你今天可看到老虎了?” 外婆说只看到了个影子.</p><p class="ql-block">外婆第二个不幸更忌讳,就是她的订亲的男人没过门就去世了,子珠成了“望门寡”,闺房里一呆就是几年,快成老姑娘了,就允了这门亲事,来丁家做填房.</p><p class="ql-block">外婆也争气,第一年就生了个儿子,丁老太爷喜出望外,把这宝贝孙子整天捧在手里. 子珠又接二连三生了三个儿子, 丁家的地产稳传下世,老太爷笑含九泉.&nbsp;</p><p class="ql-block">外婆儿子还没生够呢,第四个,还是儿子,我外公这厢就一踮脚跳了起来. “不好了,四个儿子,这下田要分光,丁家要穷了. ” 后来证明他讲对了一半.</p><p class="ql-block">老五是我妈,外公天命之年喜得千金,取名正爱,很像韩国人名字吧,其实是“正” 字辈, 四哥叫正鸿.&nbsp;</p><p class="ql-block">大哥被娇惯着成长,长得又很俊,娶媳妇时,不知说了什么出格的话,外婆当着新娘的面甩手给了他一巴掌. 同一天,三哥,天生是弱智,在婚礼期间人来疯轻薄了女眷,被告状,外婆要面子把他关起来很揍了一顿,不料“呆子” 惊得连夜逃了出去,外婆叫人四处寻找不着. 似乎丁家从那时开始厄运接连而来.</p><p class="ql-block">担负丁家产业传承的大哥乃是矫奢跋扈子弟. 曾经带着乡里人家的一群猪仔去上海贩买,计划是买米回来的.这哥们把卖猪的钱全花到逛窑子上了. 害得父母对着一窝子讨债的人连赔不是,只能借债还钱.</p><p class="ql-block">外公温厚善良,无多主张,外婆是丁家当家的,“瞎老太”厉害名声在外. 有一次,四哥在外面和人拌嘴,那家出口不逊“狗日的“,这里还嘴“婊子养的“ ,影射这家有“窑姐”的血统,说到了这家的敏感词. 人家不干,一伙人进来论理. 外婆高座在正房中,不慌不忙“ 你骂我们狗娘养的,我们说你好歹还是个人养的呢,吃亏的是我们呀” 围观者拍手叫好.&nbsp;</p><p class="ql-block">大哥有一次把长工吊起来鞭打,外婆知道马上呵斥住. 做人不能如此狠毒. 外公有众多租户,佃农,秋天里去收租,收不到的,他也就作罢,不会去威逼人家. 所以丁家虽大,家道一般,囊中磕磕巴巴的. 我妈妈怀念的是东厢西房宽敞,天井里一颗大樟树,炎夏里提供了难得的阴凉. 最害怕的是日本人来扫荡,东躲西藏. 经常告诉我又做了日本人进村的噩梦.&nbsp;</p><p class="ql-block">黄世仁虽有,刘文彩收租院却是编造.丁汝嘉这辈经过了抗战和内战的乱世,苏北农村更是共产党新四军的老根据地. 和国民党拉锯之地盘. 大哥维护的是他的少爷的地位,选择参加还乡团自卫队,他最大的罪恶是强了乡里一个教师的女儿,不知家里如何帮他收场的.&nbsp;</p><p class="ql-block">而妈妈的二哥和四哥都受了学校地下党的影响,参加了革命. 严谨聪慧的二哥尤为出色,选拔进华野军医大学,不幸身染结核病回乡修养,可谓壮志未酬身先衰,回天无力,临终那晚,烛火昏暗,拉着娘和小妹的手说对不起抚养之恩,不能培育小妹出道.,向来寡言的他说了一个晚上,说着说着就咽了气.</p><p class="ql-block">几天后,突然呆老三回到了家中. 有同乡人在新四军部队里看到井边挑水的三哥,告诉他,你走后,你娘天天哭着找你,你回去吧,要给你娶媳妇. 这一听三哥立刻告辞部队回乡了,</p><p class="ql-block">外婆顿时又哭得死去活来,世间造化弄人. 被命运夺走的偏偏是最喜爱的老二,回来的却是以为离开人世的呆子老三.&nbsp;</p><p class="ql-block">老三丁正标人高马大,起码还能做个劳力,家里开过杂货铺,小妹妹小时候作弄傻哥哥,告诉他半透明的明矾是冰糖,他竟会塞嘴里然后知道受骗了吐出.&nbsp;</p><p class="ql-block">又过了一两年,临近解放军渡江了,外婆让他跑腿去亲戚那儿送东西,半路上给国民党抓了壮丁. 再无音讯. 我妈叹息说肯定做了炮灰了.怪我外婆兵荒马乱之时不该让呆子出门.三哥握过枪的手,被匪兵一眼就看出是当过兵的.</p><p class="ql-block">待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