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岁学吹打

老浦

光阴如刻 地方俚语往往来源于劳动人民之日常 ，故生动、形象、贴切，听了不由得让人忍俊不禁，喷饭而出。比如，”肉骨头敲铜板，昏（荤）咚咚”，“千挑万挑，捡了个猪头瞎眼”等。再如，“六十岁学吹打”，是指年届花甲方始学习一门新的技能，如吹吹打打等 ，试想，乐器的吹拉弹唱须眼、脑、心、口合一且高度配合的协调运动，故一般都是从小学起的。对于各种器官已日渐衰老的花甲老年，实在是件勉而为之、事倍而功不及其一的吃力寻麻烦之事。因此此语意指异想天开、不自量力。

然而，如今，为此等麻烦事吃苦耐劳受折磨之人实在不少，这不，地处古城区万寿宫的姑苏区老年大学一年前就报不上名了。遥想八十年代末刚参加工作时，当我得知学校财务处一位即将退休的绰号为“老山东“的，已在老年大学里接上了她的精神生活——学习书法，在其时的我听来，像来自月亮的声音，遥远又无关。但，狼来了，狼真的来了，一眨眼，我也到了被允许上老年大学的年纪，想拒绝都不行。这世上，唯一能不尊重个人意志、强买强卖的就是光阴了。 岁月如缕 能在人生接近尾声时重返炉灶再次锻造，不能不说是一件幸事。

首先，能有余力追逐精神的时代，毋容置疑，一定是社会安定，文明程度偏高之时，古今中外不乏其例。例如北宋时期，因“杯酒释兵权”使宋太组对武行忌过一脚，故大力倡兴科举和文化，使北宋在文学诗词书画等方面的成就处于封建社会的巅峰；同样，西方结束中世纪宗教独裁，在工业革命的推动下进入民主社会 ， 生产力解放， 政治宽松，人们的思想得到极大的解放，只要是在法律框架下的产物，哪怕是奇谈怪论荒诞行径，都是优秀的，因此，在欧美的地铁站和公园里，画画的拉琴的到处可见。甚至还有扛着包裹嗮着太阳自愿流浪的人儿，而且，看他们的神情，还挺享受这自由自在的生活呢。

也有反例，在我等父母辈所处的经济困窘期，家家都在为糊口而费煞脑筋，又哪来的闲思问鼎爱好舞文弄墨呢？

除此，对于精神生活之定义，视经济发达程度而大为迥异。往西往内陆，所谓的精神生活也是以打牌麻将等娱乐活动为主，甚至一省之内，长江以北，掼蛋盛行，当然，如今的掼蛋快成省级官方认可的饭前开胃、饭后消食活动了，唯有掼蛋可登公职人员娱乐之大堂。理由据说是，掼蛋能提高人的团队合作能力，对办公和运政有助。欲开其口，何患无辞呢，正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所幸，我生在神州大地沿海地区，享受着经济发达的阳光雨露，因此也和精神沾了点边。平日里，总喜欢想点不切实际、不能产生经济效益之事，就说写这些罗里吧嗦的字吧，这真是叫作——格子爬的半死，把自己的内心世界都卖了，还赚不到半毛钱；除此，我还想圆个儿时的梦想，学习一门乐器，咿咿呀呀，让旋律代表我的心，表达出喜怒哀乐。我想听懂贝多芬和莫扎特，我想在我既有的身高基础上，借助音乐的天梯，打开苍穹的大门，窥见未知的模样。音乐，是人类除却语言和形象的表现手法外，唯一能触发高级知觉，感受茫然世界的一把钥匙。

对于一个已超半百但好奇心依然如童年般强盛的中国大妈来说，要定格在哪些爱好上，并不容易。我又要举例了，一女同学刚退休，便兴冲冲的去报老年大学，看着名目繁多的课程，甜欢喜来咸中意，从葫芦丝、民族舞、声乐、素描等，茅坑都占，对了，还有钢琴，在她还没把钢琴搬回家之前就先武装头脑了。

因星座的原因，本人还算冷静。一件事，除非不做，要做就要出个样子，哪怕到不了极致，也要尽力使之成美成型。况且，爱好不是嘴上说说，而是需要付出时间来堆积来成就的。况且，明眼就能看出，与年轻人相比，我们的学习效率更低。因此，决定采用数学的排除法进行筛选--------在纸上列出所有的爱好，编织，种花，烹饪、做西点、看书、写字、弹琴等，每浏览到一项，我都在心里盘算一遍，再仰望星空细思量下，若是可以如由冬入春的着装，一件件不被待见地剥下而无所依恋，那就不是真正的心头所好，坚决划去。有的选项的取舍实在很难，但也有简单地，在烹饪和做西点的事项上，因为想到口腹一事于我较易对待，若有人提出异议要求繁复，那就请亲自操刀吧，因此毫不犹豫地划去。在读书写字和钢琴面前，扪心再问一遍，确认是割无可割的无法舍弃之热爱，遂留之相伴。 六十岁学吹打 学习一事，若有可能，首选自学，因我崇尚自由，不爱被安排被管束。恰巧家里有架现成的钢琴，配上书本这个老师，一琴一师一生的小教室就此搭成。钢琴自学听上去无从下手高不可攀，实际上并不算太难，当然，不可妄自尊大，我所指的“不难”要求不能高，否则，我又怎会在自学了三年之后强烈要求接受正规培训呢？此为后话，暂按不表。

自学的流程从通览各种钢琴教材开始。发现想要弹好钢琴，只要做到以下两项：首先要认识谱表，认识每一个黄豆芽在琴上的位置；其次，将这些豆芽精准的落实到琴键上。若让老师们知道，作为乐器之王的钢琴被我如此两句就概括了，非一口老血喷出不可。但确实如此。

正如读书的方法，初，先将目录浏览一遍，让此书说的是什么，在脑子里有个全盘的概念。然后，再一章章一节节的仔细弄懂，如是数学和物理等有公式的，把自己当成是书的作者，一个个推导出来。待整书学习完成后，再回到目录通览一遍。如此，会发现，一本书，一门课程，犹如压缩了的芯片，已经完整的装在脑海里，且随时可以展开。此为我常推荐学生使用的学习方法，叫由薄便厚，再由厚变薄。

谱表上，一个个黄豆芽犹如一个个刚进幼儿园的孩子，上下跳蹦不受约束没有规律，具体落位在哪个琴键上，更是像本天书一样难懂。越难越有挑战性，我就不信摆平不了你们这些娃娃。尝试了定位法等很多识谱方法，最后决定，笨人笨做，买点空白五线谱，抄谱子！事实证明，此法非常有效。如此，第一关基本闯过。

如果把抄谱说成文书工作，与我们日常的学习习惯并无大违的话，那么，十指并用，各分左右，在琴上弹出不同的音符，就非易事了。儿时，常与同学比赛-----在大腿上左手画圆右手画方，结果最后两只手总是都成了画圆。这说明了一心两用的难度。当然，要手指灵活的游走，指法训练必不可少。饼越硬越有嚼劲，山越高就越想爬，我是个笨人，那我就一节节的来啃你们吧。一个小节起码练习百遍以上，两手方能和谐自如的弹奏，复杂一点的更是一周只能攻下一个小节。功夫不负有心人，三年中，啃下几十首练习曲，以及《浏阳河》《四小天鹅》《水边的阿迪丽娜》等五六首名曲。能自学成摇头晃脑的弹上几曲，有时也挺得意的。

然而，正如去赌场， 初入赌门时往往都会赢上一把，此为赌王收徒弟。学琴也是如此，上手容易深造难，天梯越往上越陡。渐渐的，乐理知识跟不上，手指的挪动速度提高不快，以及弹出来的音僵硬不柔和。我也终于意识到，在学习的路上，教育手段不能仅限于自学，要不，怎么会有“三人行必有我师”之语呢？从零开始，夯实基础，方能走得快，走得远。因此，决定接受正规钢琴培训，也就开始了我的六十岁学吹打的历程。

人生何处无笙箫 我是吴江同里人，而吴江老年大学的所在地吴江中学又是当时心目中的圣地，学生时代除却高考时方能进入，其余时间只能在古色古香的红墙外往里怅望。彼时之父母虽也望子成龙，却遵循让子女靠着本力自然生长之原则，读得上就读，读不上的也不会挤破脑袋进重点，父亲常说的一句话是“是金子总是会发光的”，不知此话夸我是颗金子呢，还是安慰父亲自己“不作为”的出世之言呢。

总之，是不是金子于今已无关紧要，重要的是现在的我坐在曾经的吴江中学宽敞的教室里。科学文化艺术是人类最宝贵 也是唯一能穿透漫漫时光留存的精神财富，而一个人如果终生能够贯彻学习的理念，持续一生始终在接受着自教和被教，那么，他的一生通体都会发亮。清晨，穿梭在车流里，春日的朝阳灿烂而透亮，大玻璃车窗使我全身都沐浴在光线里，如置旷原，干净热烈，身轻体盈，不，这不仅仅是光，是光辉，是知识之光辉，是有幸处于和平时期能够接受终生教育的人性之光辉。

世界很大 ，供我们驰骋的活动疆域从理论上说，趋于无限；生活可能性也有很多，在儿时的梦想中更是被无限的放大，作文里，大部分孩子“长大要当科学家、医生、警察”等。梦想，是导引我们在世俗的泥淖中跌打滚爬后依然能爬起前行的一盏明灯。然而，当你大无畏的勇往直前走了许久，会很神奇的发现，原以为的直线也许最后成了个圆。我们只是驮着梦想这只龟壳爬行了一圈后 ，又回到原点。

三百六十五里路哦，从少年到白头。三百六十五里路哦，又有何处不笙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