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东西你还好吗

寒雪

丝雨伴热泪，滴滴浸衣衫。故人塚前坐，冥币化作烟。小东西，你还好吗？和往年一样，看完爷爷奶奶，姥爷姥姥，最后看你。知道为什么吗？就是想和你多呆一会儿，陪你说说话。呵呵，臭东西，知道你也想我啦！你怎么样，一切安好吧？

今天又下雨啦，从早上八点就开始掉雨点，现在已经下午两点了还淅淅沥沥的。郊外的风景很美，草儿青了，柳树绿了，玉兰花开了，樱花桃花也都开了。观光的人多起来了，扫墓的人也都赶到老墓地看望天堂的亲人来了。周围色彩缤纷的花雨伞形成一道独特的风景。虽然这里是老墓地，但人们祭扫形式都与时俱进了，鲜花、供品取代了焚香烧纸。为亲人吟一首诗、唱一首歌、献一段乐器独奏，读一篇自作的文章、谈谈家常事、说说心里话……比以往单调的哭声充盈多了。今天为娘一个人来看你，爸爸老病犯了，没能来。小东西，今天娘给你带来了你喜欢的老三样：糖酥饼、小麻叶、干炸小鲫鱼。爸爸给你扎了把弹弓，用柳枝做了把弓箭，做得很精细。他说你小时候爱玩这些东西。你吃着，玩着，娘今天给你唠唠你的身世：咱一家四口相依为命整整十七年，你却抛下我们走了——走到一个非常非常遥望的地方，走到一个谁都无法找到的地方。十七年来你不知道自己是谁，更不知道身边守护的爹娘非乃亲生！我给你讲个故事，听完就明白了。

七七年秋天的一个晚上，我的学生来敲门，说有急事相求：村里有个新生男孩儿着急找个收养的人家。耳语私情后我们夫妻答应帮忙。那时学校有台拖拉机，找了邻居相帮，去村里把这个男婴接回来了。仅仅八天的孩子黑黑瘦瘦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喂养他。也不知哪天才能找到收养的人。同院的好心人送来了奶粉红糖，还有奶瓶儿，奶嘴，有经验的女士则指导调奶配方。一周过去了，两周过去了，有两个来相看孩子的都嫌瘦小。两个月后又来过俩个人，都是农民。一个六十多岁的单身老头儿，一个身有残疾的壮年。他们自己的生活都难以保障，很难想象这个孩子该怎么养？

后来外地来过一个人贩子，要花钱买走，我们没有答应。半年以后孩子渐渐胖了，也白净了，会出故事会招人爱了，合适的人选一直没有找到。这期间孩子吃的奶粉白糖是找商店领导特批的，（当时的物资都是凭票购买）找过政府，没有人管（领养随便）。处于对孩子负责，我们夫妻打算自己来养，把他视为己出。不久就给孩子报了户口，领了独生子女证。那时我们结婚仅仅一年多。孩子留下了，乳名小东西。这名字多可爱！

八九个月以后发现孩子经常发烧，开始吃点婴儿小药就好，后来小药趆来越不管用了，邻居家的老太奶听说后过来了，她翻看翻看孩子：“赶紧送人，这孩子受治了，以后会有大麻烦”！老太奶九十多岁了，见多识广，生活经验丰富，通过皮肤颜色就断定孩子不健康。那时我们夫妻都年轻，没再意老太奶的话，相信孩子会顺利成长的。孩子逐年长大，小毛病也一直没断过。看过不少医生但都找不到发烧的根源。上学前班的时候，有一天，小东西突然说腿疼，当地医院不能做化验，凭经验确诊碰到或磕到哪儿了，开了点药就不了了之了。自那以后全身的关节游走着痛，这段时间手腕痛，过些天脚脖子痛，也许哪天又手指头痛。六岁那年我们带他去北京儿童医院做检查，化验单出来后确诊为风湿性关节炎。咨询了好几个医院的专业医生，都说此病为顽症，无法根治。控制！控制！控制！医生的说法如岀一辙，只能根据病情进行控制。而且会越来越糟，最终侵犯心脏。

可怜的小东西啊，小小年纪就成了个顽症病人了。为了减少你的病痛，尽量避免感冒。棉衣就有三套：大中小三号，棉花有薄有厚，适时选择更换。

八三年小东西入学了，在第二小学读书。我在城南区第一中学任教。八四年政府部门在城西二百间给我家分了一套住房。他转学到第五小学就读，我为了照顾他也申调到第五小学任教。十年的中学任教已轻车熟路，得心应手，乍到小学任教颇不适应，不同年龄段的孩子接受能力不同，教授方法和管理方法也不同，初起我和孩子们整日斯守在一起，与之学习儿童语言，授课时尽量运用贴近他们的话语令其容易接受。边学习，边磨合，边改进。由于情况特殊，八四年政府有关部门批复了娃娃证（准生证）八五年小东西又添了个小妹妹。

到小学任教虽有些许困难，但我很欣慰，因为能守在小东西身边，随时呵护着他。次年五月份又去了一趟北京，在儿童医院和阜外医院都找专家复了诊。给出的结论是心瓣膜略有损害，根治的唯一方法就是年满十八岁以后，通过手术更换心瓣膜。期间注意预防感冒，避免受外伤。

十二岁那年夏天，我们又去北京阜外医院复查了一次，让回家等满十八岁后再来。十八岁！那得六年以后了！我焦心啊！无耐之下花高价挂了个主任专家号，问清了原由：成人后心脏定型，方能确定使用瓣膜的尺寸，手术是一次性的，必须耐心等待。

这六年简直就是度日如年，小东西的心脏越来越不好了，和同学一起玩耍，有时会感到些许憋气。小东西很懂事，他怕父母担心，很少做剧烈活动。他酷爱读书，学习成绩也不错，在班里大家都愿意帮助他。小东西很聪明，脑瓜儿特别灵光，小学阶段就会下各种棋：跳棋、军棋、象棋、围棋，而且玩得都不错。别看他是个男孩子，手儿十分灵巧，每次手工作业都得到老师同学的赞赏，“六一”儿童节展出的手工作品中年年都有他的。由于喜欢读课外书，作文写得尤其棒。

在等待漫长的十八岁其间先后去过张家口附属医院、呼市附属医院、第一人民医院，分别住院调理。后来经人介绍去四川扎过针，说是提高免疫力的。小东西很有毅力，扎一次就是十几针，顺着脊背往脊椎方向刺，大人看着都心疼，他却一声不哼。

八九年冬天寒假期间，我带着小东西抱着妹妹乘坐火车到呼和浩特市附属医院就诊，医院接诊建议住院治疗，小东西住院后，给妹妹找了一家托儿所，寄托。白天陪老大，晚上陪妹妹。医院的主治医生和护士都夸小东西懂事，还送给他饭票粮票，负责送饭的师傅每每都多给他几块肉。

在呼市附属医院岀院后在二姨家逗留了几天，有时候大人出门回来得晚，小东西就会在附近商铺买些主食和蔬菜，把菜拣好洗净，二姨也夸奖他。

九一年小东西休学了，在家调养身体。周末有同学找他玩，并且帮他补习功课。还送给他好多卡片和小礼品，鼓励他好好养病，争取早日康复早日复课。休学期间他读了好多长篇巨著。

九二年又踏上了漫漫的求医之路。找阜外医院无望，给不出手术时间。后来经多次商谈，贵院答应给转院到兄弟医院——邮政医院。说那儿的床位不紧张。我们满怀希望地带着介绍信件来到此院，人家说得住院调理一个时期，但最近两个月安排不进来。无耐回家等了一个阶段才住进去，调整了个把月吧，医院的负责人告诉我主刀医生出国了，暂时回不来。求个医咋就这么难呢！还得回家继续等！原来准备的手术费差不多够了，这三番两次的折腾，怕是难以支付了。回家后向地方政府求援，各部门也支持了，答应牵头募捐，求助款筹了一万出头。筹款其间联系医院，一直安排不了。九三年八月份带着孩子又去了北京，邮电医院又把我们介绍到丰宁医院，说那里的专家是阜外派过去的，设备是当地医院的。他们两家是合作关系。估计手术能尽快安排。带着邮电医院的介绍书信长途跋涉又去了丰宁。

到了丰宁已经下午四点多钟了，我们没顾上休息也没吃饭，急怱怱地直奔医院。我的小东西早已疲惫不堪，已经没有了爬楼梯的力气，把着扶手哭了……我也急了，边爬楼边喊法主任：“法主任你在哪儿，法主任你在哪儿”？准备下班的法主任听到喊声出来问：“谁找我，什么事？”看到法主任就象看见救星一样奔了过去：“法主任救命啊！法主任救救我的孩子！”我指着楼下哽咽着：“他已经爬不上来了！”

法主任简略问清原因后，马上派科主任先安排住院，后办手续。把儿子安排妥当后，我出去给他买晚饭：一盒米饭，一份炒菜，一个汤。第二天清晨查房结束后，法主任就召集科室医师为小东西会诊。他们看病历看得很仔细，（阜外医院、儿童医院、邮电医院的病历全带来了，其中还有相互介绍的书信）。小东西的液体输上了，法主任很负责任地过来问话并嘱咐些注意事项。之后的一周内，基本都是早上抽血做各种化验，各种检查，然后等结果。

同病房住了一位七十多岁的奶奶，很慈祥也很和善。她来半个多月了，准备要出院了。家人每天送饭她都分给小东西点儿，小东西很懂礼貌，老太太也很喜欢他。半个月后所有的检查结果都出来了，法主任叫我到他办公室问：“为什么孩儿的父亲沒跟着来，又问有几个孩儿，之后建议先带孩子回家，半个月后听电话，因为下次手术安排在半月之后。我不想让孩子车马劳顿，打算就在这儿等。法说这儿伙食不好，不如回去调养。好好营养营养，补一补，对手术有好处。我答应了，他问打算哪天出院，我说一周之内。他说明天就可以办手续，院方派人帮办，当天能出院。我没多想照办了，孩子也愿意回家等。第二天上午院方办妥了手续，我又要求开些药带回，法主任都答应了。办完手续才十点钟，我们带上行李去车站买了下午一点的车票。上车前在附近吃了口饭，顺便给小东西买了一身衣服，又买了一双球鞋。还买了点他喜欢的小零食。

一路颠簸，晚上七点多钟才到城里的大姑家。正赶上大姑家吃晚饭。小东西饿了，俩小手抱着个白白净净的大馒头，乐得合不上嘴。三表哥骑自行车送我们回的家，到家已经九点了。

“到家啦！我到家啦！爸爸，大夫说啦，一个月以后就能给我做手术了”！拉着爸爸的手，有一肚子的话要对他说。“小东西呀，你太累了，赶快休息吧，咱有话明天说哈”。小东西很听话，乖乖地睡下了。展转反侧的我却怎么也睡不着，憧憬着月后手术……夜间一点多，听见他咳嗽，起来倒杯水给他。三点多钟又听见他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感觉呼吸有点异常。打开灯问他怎么了？没反应；拍拍他，也没反应！几声呼噜后，从喉咙深处发出两声长哮，没有呼吸了！我赶紧做人工呼吸，爸爸找来邻居，让他们帮忙去医院，大家见状相劝：别费事了，孩子已经走了。虽然是半夜三更，邻居们都过来了，单位的同事，学校和局里的领导也陆续到了。天亮的时候亲戚们也都赶过来了。可怜的孩子就这样怱怱地走了！

这个无故的、幼小的、鲜活的小生命就这样永远定格在1993年十月27日星期四这一天！

可怜的小东西，你走了可把我给闪乎坏啦！我找不着你，到处找不着呀！从丰宁回来咱还没来得及商量和安排手术前后的事儿呢，小零食也没吃，新衣服也没试，你急什么呀？！

小东西呀，我的故事讲完了，你别生气，也别抱怨，这都是命！我不信迷信，但我尊重事实。错在别人身上而不是你。你的生身父母假如有责任心，你成不了弃儿；你生不奉时，不该生在深秋八月，更不该娩在户外草堆子里；折磨你一生的风湿病就是这个时候落下的，降生时你受了风寒。

你我能成为母子，这是缘分；如果没遇见过，如果对你不负责任，如果不怜惜你的生命，我不会挽留你。没能给你最好的，但已尽洪荒之力；无论落在哪里都不会幸福，挣脱不了病魔的缠绕，风湿骨痛、风心病，乃是当今世界不治之顽症。你经受的这一切，都是父母作孽的代价！感谢在我的生命里遇到过你，感谢你十几年来贴心的陪伴！我累啦，你也该休息了，今年咱就唠到这儿吧，待来年柳儿喷丝花儿吐蕊时再来看你。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