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父亲最后的年节</p><p class="ql-block">文华</p><p class="ql-block"> 那是八五年的腊月，过了腊八，父亲就忙了。 </p><p class="ql-block"> 忙什么，忙过年。我们还没放假，听说他就为过年着手忙碌了。</p><p class="ql-block"> 一是忙柴薪，平时我家烧火做饭烧稻草，可稻草烟大熏人火劲不足，过年了也该奢侈一把，烧松桠木柴棍子火大省事，那就要进山里去砍柴费劲了，听娘说父亲可就吃苦了，那个十来天，父亲麻粉亮就起床拿着镰刀担着冲担进山里去搞柴火，到下午两三点就挑两大捆木柴棍子回来，黑汗水流，忙得气喘吁吁的，叫人心疼，我娘却说他贪心，明明挑不了那重的柴担子他偏要搞得多多的，而且山里离家三四里地，蛮远的，压得弯腰驼背的，搞得累病了，我回来才晓得，责怨了娘没阻拦着，娘说他是叫花子被米压死了，自讨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二是忙吃的，那是生产队刚分了田地，包产到户，粮食多收了，除了交公还有剩余的，不但够吃还卖了些钱，我们家可高兴了，我父亲拉扯我们姐弟四个，过去在生产队里，就靠他拼死命地挣工分，可我们姐弟几个读书吃闲饭，他累死了都挣不进来口粮钱，所以我们家一直是缺粮户，直到我们姐弟都出来做事，粮食才够吃，到我考学出来了，生产队里才把田地分给各家各户，农民为自己种田，效率提高了，粮食打得多了，我家也就收入粮食多了，我父亲那个高兴劲儿不知怎么形容了。你看今年我们家粮食一多，过年了父亲准备的年货就多了，比如说这过年打糍粑，炸绿豆丸子，打豆腐，可就有他忙的了。</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就说这腊月十八吧。父亲把日程活计安排得太紧了，又是杀年猪，又是打糍粑。我娘怕他劳累搞不过来，就埋怨他，可他笑呵呵的说，没事，没事。十八是个喜庆日子，福猪（就是杀年猪，父亲讲迷信，忌讳一个杀字），打糍粑都得看个日子。何况人家福猪的师傅也就这个时间有空，也就忙在一起了。娘说干脆等着儿子回来再忙也有个帮手，但父亲还是一笑说，儿子忙学校的事，那是公事。于是父亲一个人亲力亲为，忙进忙出，搞得不亦乐乎。福猪是有专门班子杀猪，只是需要父亲将猪赶过去，送盆去接猪血，去挑猪肉，猪肉搞回来还要卖，父亲舍不得留好的吃，正腰刀肥瘦兼有的猪肉都卖了，留下猪头猪脚肠肺，被称为下水的杂碎肉，这是我家第一次福猪，以前生产队里杀猪买肉那一年买不了几斤过年，一到过年我们盼着吃猪肉，父亲就让我们小孩子可劲的吃，他总是吃糍粑来顶猪肉，我们小时候不懂事，问他怎么不喜欢吃肉，他说我们小孩吃了要长个子，他老了不长个子也就不爱吃肉。于是我们就毫无顾忌地吃肉，后来分田到户，家里粮食宽裕了，生活水平也提高了，我们也都长大了，有钱买肉吃，才发现父亲确实爱吃肉，而且肉量很大，原来他可怜总是舍不得吃，省吃的给我们，今年家里终于杀猪过年，他应该多留些猪肉自己吃，可他还是小气舍不得，还说要多卖钱给我们留着，我们倒是责怪他。</p><p class="ql-block"> 不管怎样，今年家里杀猪过年了，他该吃些肉了，但就在腊月十八，那天忙完，父亲却病了。这会可病得不轻，又是咳簌，又是哮喘。我还没回家，在县北教书，学校还没放假，加上带个班主任，到学期结束，又是年底，事多就走不了，关键是我还真不知道父亲患病了，等到我回来就是腊月二十三，要过小年了，我一看父亲病的如此严重，我催促父亲去住院吧，谁知父亲竭力反对，他说是老毛病，年年患病，过几天就好，我劝他不能大意，一定要去医院，他说不行，这是过年。他迷信，认为过年住医院不吉利。我说，你这有病不治，讲的什么封建迷信，要命还是要脸？他说，我要神，有神佛保佑，过几天就好了，何况有赤脚医生打针，过几天就好了。加上母亲也觉得，没事，打几针就好了。这样我们就没坚持劝他。</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可他的病也是反复变化，一会好，像没事，但一会又不好。到过小年的时候，他似乎真的好了，特地要母亲煮肉吃。母亲当然煮肉啊，过年嘛，一家人高兴，他也特高兴，直夸娘的肉煮得如何如何好吃，他说这一生都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肉。我们看着他高兴也高兴，想着他一生在贫穷中艰难度日，过的相当苦，小时五岁没娘，十几岁就没父亲，给人家放牛讨一口饭吃，在饥饿孤独中长大，好不容易熬到二三十岁才娶我娘，总算有个家，幸亏共产党领导人民翻了身，他才活的像个人样，但建国之初国家穷，我们家四个孩子靠他一个人的劳力也当然是穷，更由于他还要忍受穷困偏要让我几个读书，所以家里更加困难，可想而知，他为了省吃的给我们孩子吃，他自己哪里吃的饱，更不说了想吃肉了。今年他好不容易养个猪杀了过年，有肉还能不让他饱吃一顿？但是我当时也是十足的蠢蛋，怎么就没拦着母亲不要给肉他吃，殊不知肉生痰加重了哮喘病。我还是想把他送到医院去，哪知他坚决反对，偏要坚持在家打针吃药，谁知到了二十六的晚上他突然病情加重，还没等到我们决定明天送他去医院，可他就在晚上哮喘发作，一口气堵得要他的命。还没等我喊来救命医生他就走了，我跟赤脚医生到家里一看，医生摇头，我一下子被这惨景吓晕了，晴天霹雳，悲伤把我们全家都打晕了。</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父亲的死怎么也不能叫人接受，昨天他还吵着要吃肉，一生都难得有这样一顿肉吃，他也丝毫不减吃肉的食量，怎么就说不行就不行，一口气上不来就离开我们了？我咒骂自己愚蠢，混蛋，不孝，怎么就没坚持送他去医院呢？怎么就没一点医学常识？我恨自己，我责怨自己？父亲死于我们的疏忽，死于我的无知和不孝，我有万千罪过，不可饶恕自己，但是一切都晚了！</p><p class="ql-block"> 还有更不可思议的，父亲死了，埋葬他，当时村长来说，不要棺葬要火葬，父亲身前讲迷信，他怕火葬，我们也忌讳给他火葬，于是偷着棺葬了他，那天白雪皑皑，天地一片白孝布似的，全都笼罩在悲哀之中。</p><p class="ql-block"> 这就是父亲的最后的年节，一个让我永生痛苦愧疚且无法为父亲补过的那个年节。</p> <p class="ql-block">父亲离去了三十六年，我只有无尽的思念和不断的祭祀，每逢佳节倍思亲，我就烧一抹香纸，聊表心中的怀想，慰藉心灵的伤痛，不然还能怎样？倒是梦中相会，亲切美好，可是醒来却是泪湿枕头。岁月模糊了他的容颜，生前没有个照片留下来，我到哪里去寻他的印迹？连我这写个美篇还得借用网上的图片，搞得尴尬，缺憾，遗憾，遗憾！呜呼！绵绵的思念，无尽的哀痛！</p> <p class="ql-block">作者:文华</p><p class="ql-block">图片:网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