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叶子

金子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清明祭嫂</p> <p class="ql-block"> 春来了,叶就发芽、尽吐绿意。</p><p class="ql-block"> 秋到了,叶就凋落,悄然而逝。</p> <p class="ql-block"> 一人一叶,人生如斯。</p> <p class="ql-block">  婆家的嫂子,叶中一片。</p> <p class="ql-block">  我初到婆家,嫂子已经四十来岁。印象中个子不高,也不是太低,身体微胖,头发略黄,皮肤白皙,眼角微垂,略欠神气,但透过眼神能读出她的为人真诚。</p><p class="ql-block"> 她话少,我也不健谈。我俩相差二十岁的代沟,待在一块没有什么话可说,无非说说各自的孩子。</p><p class="ql-block"> 说到孩子,嫂子从上世纪七十年代末,一至生育到九十年代,十五年中共育八个子女。不管谁提孩子中的任何一个,嫂子眼中就熠熠生辉,她的话匣也就打开……</p><p class="ql-block"> 她说:玉铎在学习上总是进步;小女子年龄最小,在班上成绩最好;二女子,姊妹中最聪明,在学校里也是顶尖的;六女子,言淡沉稳;四女子,干活不啬力,抱上一袋子稻子“嚯”的一下就放在台子上;五女子,乖巧不闯祸;大女子,就是大姐,心宽会包容;三女子,最富同情心。嫂子是老高中生,用词自然贴切。</p> <p class="ql-block">  2006年春天,那是一个星期六的晚上,嫂子串门,来到我这。她每次都要礼节性的在我屋里转一转,然后去上房。那天她来了,她从心底溢上来的那份高兴,全漾在脸上。</p><p class="ql-block"> 嫂子说:“咱们二女子考上研究生了。”</p><p class="ql-block"> “噢,学费挺贵的吧!”我说。</p><p class="ql-block"> “是公费,”嫂子自豪地说:“不要学费……”</p><p class="ql-block"> 我迟疑了一阵,担忧地说:“两年过后,社会在就业方面不知会怎样,抓住当前……”</p><p class="ql-block"> 嫂子睁大眼睛辩解:“研究生,怎会难就业?!”我的话戛然而止。</p><p class="ql-block"> 如今我也中年,变成了二十年前的嫂子,我终于领悟,一个母亲是怎样期盼自己的孩子好了再好……那种期盼永无止境……我后悔当初说了那种不必要的担忧。哎,我其实是担忧着经济。她,是母亲却考虑着孩子的前途。</p><p class="ql-block"> 我带孩子,每每回一次老家,孩子会争着、抢着要去嫂子家。我纳闷,不知嫂子家有什么吸引的地方。</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嫂子家口大,家境甚微。房子墙壁刷了又刷,尽管让它白了又白,但也掩饰不了它的苍老。</p><p class="ql-block"> 一年冬天,那是一个星期日的中午,孩子老早地跑到嫂子家。我去领孩子回家,一踏进大门,就听见欢快地嬉闹声传遍整个院子。我走进上房,对门摆着一张大方桌,上面放着一个筛子。筛子里盛着满满的,大小一样又白又脆的干粮。干粮的麦香充满着整个屋子。我姑娘正拿着一个,张口往里塞。</p><p class="ql-block"> 嫂子手底下边擀面边说:“周末了,多垫些油和鸡蛋,给娃娃们烙一点上学拿。”</p><p class="ql-block"> “嫂子,酵了半袋子面吧,”我接着说:“从早上就开始了吧!”</p><p class="ql-block"> 嫂子不吭声,只是抿嘴笑着。我带孩子过去,她赶忙拿来塑料袋往里拾干粮。我谦辞说:“娃娃多,留着吧!”我姑娘一把抢过去说:“嫲嫲烙的馍馍好吃。”提着它一溜烟地跑回了家。</p><p class="ql-block"> 哎,母亲给孩子做吃的,永远都认为自己做的太少,生怕孩子不够。永远都会把自己最好的手艺拿出来,生怕孩子觉得不香。</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几年。那是一个春天,嫂子忽然病了,病得不轻。去省城做了手术,已回来了。又是一个星期日,我去看嫂子。我想嫂子肯定卧在床上,脸色苍白……我踏进大门,她却坐在院子的椅子上晒太阳。她脸色憔悴,但不是我所想得那样虚弱。闲聊了几句,我又匆匆返城。后来嫂子又去了几次省城,进行化疗,每次回来,我都觉得她会更加的精神,她终于战胜了病魔,又可以健康的生活了。</p><p class="ql-block"> 过了一年,又一年,在这年的秋天,玉米掰进院,稻子脱了粒,正凉晒着,日子就这样在真实与平淡中滑着……</p><p class="ql-block"> 又是一个周末,我去嫂子家。我刚一进门她就笑着说:“二女子生了,生了一个男孩。”</p><p class="ql-block"> 嫂子指着炕上的包裹说:“棉衣、棉裤、棉夹夹、毯子、被子,尿布子……”嫂子数了一大堆,她最后又说:“可惜,没有毛织品。”</p><p class="ql-block"> 嫂子停了停,略有所思地说:“她大姨(说的是我姐),毛衣织的比街上买的都好看。我看,不如你称上点毛线,让她大姨给孩子织一套毛衣吧!”</p><p class="ql-block"> 我不好拒绝,只好答应。后来我旁侧敲击我姐,我姐正一针一线的给我的小孩赶织毛衣呢,我又怎好再张口烦劳她给别的小孩织呢?这事我就这样暂搁在这里了。</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 二女子孩子满月了,我们准备了礼品。嫂子本应亲自去,但由于前几天她已去省城检查了身体,又加上晕车,所以这次就没去。五姑娘去省城给孩子贺满月了,只可惜没有毛衣。</p><p class="ql-block"> 后来,嫂子头疼,又去省城检查,说病又重了。亲戚们上的上,下的下,去省城一次次地探望,看来真的又病了,病得不轻。</p><p class="ql-block"> 嫂子又在省城做了开颅手术,快过年了,她回来了。我去看望,这次她是真地躺在床上,虚弱地难以动弹了,脸色煞白,头缠绷带,嘴唇微微颤抖,她没有看我。</p><p class="ql-block"> 我说:“嫂子,我来看你来了,你看看我吧!”</p><p class="ql-block"> 嫂子动了动嘴唇说:“我已经看不见东西了。”我有一种莫名的心酸,我有意识地看了看她那双眼睛,由于人得削瘦而显得大而空洞。</p><p class="ql-block"> 过年了,我去我姐家,我有一个心思,我求大姐完了我大嫂的心愿吧,给她外孙织一件毛衣,我姐爽快答应,我心中顿时轻松了。毛衣已织好,苦于无机会送给孩子。</p><p class="ql-block"> “五•一”放长假了,嫂子从省城看病回来了。大家张罗着,因为四姑娘要出嫁了。聘礼那天,二女子抱着孩子也回来了。嫂子躺在炕上,我把毛衣递过去,嫂子早已看不见了,她只是用手一个劲地摸着。</p><p class="ql-block"> 三姑娘大声说:“毛衣是青葱色的,上面配着黄色的花。”我顿时明白了,嫂子的听力也下降了。</p><p class="ql-block"> 我拉了拉她的手,她也拉了拉我的手,并且抖了两下说:“四女子婆家远,你要送亲去,陪着女子得提前一天走……”她嘴里含糊,吐字有些不清了,我心酸。</p><p class="ql-block"> 后来的日子又艰难了,听说嫂子又昏迷了,又清醒了,往返多次。离高考不远了,一家人却担心嫂子在高考期间会散手人寰,因为还有两个孩子要参加高考,怕影响成绩。高考不久,嫂子她再也坚持不住了,她去了……</p><p class="ql-block"> 我去了嫂子的灵堂,我看着她的遗相,这个从没发过脾气,从没大声说过话的人,与婆家大哥相伴三十来年,已供了六个大学生,在她五十六岁上却走了……</p><p class="ql-block"> 这是2011年。这年的春早已去了,夏快完了,秋还没到,但有一片叶子却凋了……</p><p class="ql-block"> 一月后,鞭炮又响,两个孩子的大学录取书又来了……</p><p class="ql-block"> 哎,人生,喜忧参半,痛中有乐,甜中带涩!</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叶子不会思考,吐露绿意,这是它的本能。不让一个孩子辍学,期盼孩子好了再好,这是父母的不凡。</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我怕时间洗淡我的记忆,那一年2011年于冬天,我用文字将其记录。</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