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color: rgb(237, 35, 8);">龙凤的流水年华</b></h1><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color: inherit;">酒 杯</b></h1><h1><br></h1><h1> 龙凤有我一个发小,姓金。和我的经历仿佛。他喜欢喝酒,沾酒就兴奋。他还喜欢写诗,只要酒杯在身边,诗情就汹涌。这一天,他为我朗诵了他的诗作,写的很豪迈。</h1><h1> 把黄河倒进我的酒杯/把密西西比河倒进我的酒杯/把伏尔加河倒进我的酒杯/把金字塔倒过来/装满尼罗河的波涛。把台风倒进我的酒杯/把银河倒进我的酒杯/把宇宙倒进我的酒杯/让我们干了这一杯!</h1><h1> 去年,他的老伴病逝了。她在床上瘫痪了八年。八年里他每天都推着轮椅,让赢弱的老伴享受户外清新的空气。他原来满头黑发,从老伴得病的那天起开始变白。他不想把头发染黑,任其一根一根的全都白了,有人就叫他白金。</h1><h1> 多少夫妻曾在婚礼上信誓旦旦要终其一生,可在人生旅途中有几个人能白头偕老?老伴虽然丧失了行走的能力,庆幸的是他的丈夫腿脚还好。每天让她坐着轮椅出来,朝着太阳的方向,看着室外不同的风景。他的脚步很有力量。</h1><h1> 有一天,我在龙凤街头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步履蹒跚的移动着脚步,低着白花花的头似乎在寻找什么,走近一看竟然是他。这几年他明显的见老了,脸上布满皱纹。抬头见到是我有些吃惊。我问他在找什么?他有些扭捏。我知道他的嗜好,拉着他去了附近美食街的姊妹土豆粉小餐馆。</h1><p class="ql-block"><br></p> <h1> 前些年我们常来这里,开店的是姐妹俩,长的都俊俏。从年龄上分不清大小。姐姐过来招呼,依然还是那么热情。寒喧一番后,不见她的妹妹,方才知道她妹妹前几年傍了个大款去了海南。</h1><h1> 事情很偶然,那海南款爷想尝尝东北口味,就一路打探到这里。吃饭功夫竟鬼使神差的相中了她的妹妹,许诺领着她去海南置业。她妹妹跟着去了。一年后传来消息,他们闪婚了。又过了不久,那款爷因非法吸收公众存款被公安机关抓了起来。后经证实他是个名符其实的骗子,除了骗钱还骗色。她妹妹无颜回来见亲人,从此没了踪影。有人说她去西南入了传销的行当。</h1><h1> 白金忿忿不平,他的憎爱从来都写在脸上。他当过几年兵,还保留着兵哥那种率直的性格。他挥舞着拳头痛骂那个骗子,好像那骗子和他有多大的私恨。他从来都是嫉恶如仇的,而且性烈如火。</h1><h1> 我打开了一瓶富裕老窖,他主动给自己倒上了满满一大杯,看得出来他有些孤独。主动要喝酒的人一般心里都存放着忧伤,而最能解脱忧伤的莫过于一个酒杯了。</h1><h1> 我尽量避开伤感的情绪,聊着无关紧要的话题。他饮一口酒就叹一口气,好像那酒有些烫嘴。不多的功夫他就将一杯饮尽,显现出不胜酒力的状态,脸有些绯红。他过去喝酒也有过这种现象,但从来都没有让人操过心。他喝多了也有醒酒的办法,乘着兴致朗诵诗歌。</h1><p class="ql-block"><br></p> <h1> 他朗诵的是郭小川写的那首《祝酒歌》: 三伏天下雨哟,雷对雷/朱仙镇交战哟,锤对锤/今儿晚上哟/咱们杯对杯/舒心的酒,千杯不醉/知心的话,万言不赘/酗酒作乐的是浪荡鬼/醉酒哭天的是窝囊废。</h1><h1> 我见他醉意已深,就劝他停下酒杯,他把脑袋摇的好似拨浪鼓。挥着手说:没事,兄弟,这点酒还撩不倒一个当兵的人。他拎起酒瓶又往杯子里倒酒。当最后一滴清亮亮的琼液跌入酒杯后,月亮也像喝醉了摇摇晃晃升到了头顶。</h1><h1> 我劝他不妨离开龙凤,搬到东城领秀去,那里是新区,比龙凤要热闹许多,免得形影孤单而寂寞。我希望他能换个环境,摆脱眼前的伤心之地。他摇着头说:龙凤就是我的第二故乡,也是我的心恋之地,我不会离开这个地方的。在这里我有不少朋友,虽然身份卑微,但心地善良。我就是醉卧街头,也有熟人会把我搀回家。去了东城领秀虽然比这里热闹,但人面生疏,尽管灯火阑珊,却没有属于我的一束光烛。</h1><h1> 喝罢酒,他拒绝我送。我只好佇立在小镇的街口,目送他晃晃荡荡的背影隐没在夜雾中。远处传来他朗诵诗的声音。</h1><h1> 把黄河倒进我的酒杯/把密西西比河倒进我的酒杯/把伏尔加河倒进我的酒杯/把金字塔倒过来/装进尼罗河的波涛……</h1><p class="ql-block"><br></p>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渔 友</b></h1><h1> </h1><h1> 龙凤有我两个渔友,一个姓赵,一个姓钱。我们还是工友,在一起做过工。虽然不在一个工段,但是只要见上面,总要停下手里的活计聊上一会儿。而聊的最亲近的话题当然离不开钓鱼。</h1><h1> 天刚见暖,他俩就像惊蛰的虫子蠢蠢欲动起来。从仓房里取出落满灰尘的渔具,一件件摊在地上逐一盘点,然后悉心拾掇起来。经过漫长的冬天,鱼竿上依然散发着淡淡的鱼腥味。他们绑起渔钩比给自己扎领带还认真,擦拭灰尘比给自己洗衣服还用心。</h1><h1> 钓鱼是个需要花钱的行当,在外人的眼里不入正流,而且每件用物价格都不菲。今天买一把渔钩,后天换一支鱼竿,大把的银子没少往渔具店里扔。老伴有意见,站出来阻止。他们就振振有词的说据路透社消息,凡是爱钓鱼的人都是最专一的,不会在外面沾花惹草。你是希望我们钓鱼呢?还是希望我们找情人呢?语出不怼自威,让老伴无言以对,只好由着他们性子在湖光山色中放纵。</h1><h1> 燕子飞来了,鱼开始吃钩,他们俩就结伴出发了。去什么地方钓鱼他们心里有数。远的去石人沟,近的去黑鱼湖。连名不见经传的鲫鱼泡也留下他们的足迹。车的后备箱里始终塞满钓鱼家什,只要相约立马就开车出发。车就像一只船,随时都可以泊在岸边垂纶。</h1><h1> 钓鱼的人深谙其中之道。晨时和午夜都是鱼儿觅食的活跃期,所以常常要起五更,爬半夜。虽然苦不堪言,但自觉逍遥无比。</h1><h1> 赵喜欢台钓,钱喜欢笨钓。赵喜欢钓近,钱喜欢钓远。赵喜欢钓深水,钱喜欢钓浅滩。赵喜欢迎风抛竿,钱喜欢顶雨放线。玩法各有千秋,大鱼小鱼通钓不厌。两个人形影不离,成了世界上最好的一对钓鱼伴侣。</h1><h1> 钓不着鱼还好,省着处理鱼的麻烦。但也有钓多的时候,这就要吃辛苦了,这家送条大鲤,那家送条肥鲢,分不完了还要开着车往远处送。好不容易打发完了,这才想起还没有洗去自身的鱼腥,又一天的太阳从东边出来了。</h1><p class="ql-block"><br></p> <h1> 孙处长曾是他们的领导,因病提前退了休。他患的病很蹊跷,总是患得患失,魂不守舍。继而又生出一种不可理解的怪癖,像特务似的每天跟踪着自己的老婆,并且把踪迹记在一个小本子上。家里突然出现了信任危机,让老伴恼怒气极。上医院怎么检查也难断病因。据说这个病目前很时尚,内行人称作心灵感冒。</h1><h1> 孙处长早就注意到这两个小子每天都在忙碌,不明白他俩为什么这么忙还乐此不疲。于是主动登门求教。他们开导曾经的领导,喝酒是一天的快乐,打牌是一年的快乐,而钓鱼是一生的快乐。看他呆的五脊六兽①的作贱自己,合计带他一起钓鱼。</h1><h1> 他们第一次去钓鱼。</h1><h1> 那天,天气热的像蒸笼,芦苇叶子都打了卷。鱼漂像焊在水里一动不动。赵和钱燥热难耐,便跳入水中一边洗着澡,一边摸着嘎啦。孙处长不会游水,只好抱着鱼竿,搭拉着脑袋等着鱼上钩。忽然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的鱼竿拽入湖里,顺势也将他带入水中。孙处长落水后惊魂失色,大呼着救命。</h1><h1> 赵和钱正在愜意的戏波弄水,见到这情景随即劈涛斩浪游去。将孙处长猛击一掌,然后一人挾着他一只胳膊拖上岸来。上岸后他不停的往外喷吐脏水,待肚子里的混浊之物都倾吐干净后才平息。还算很幸运,人不但无碍,那根被拽走的鱼竿也被找了回来,上面还挂着一条十多斤重的金翅红尾的大鲤鱼。</h1><h1> 晚上,孙处长执意要请客,指使老婆炒了十多个硬菜,庆祝初次出钓就首创佳绩。这一天的经历让他兴奋万分,一直在喋喋不休的讲述他奇特的水底奇遇。</h1><h1> 他说被湖中巨物拉下水后,他没有显现出一丝慌乱,而是用双臂在水底划了个优美的弧线,转而将身体浮升水中。他从水里睁开眼睛巡视,看到了湖水里绝妙的美景,漂亮的无与伦比。那水是湛蓝的,像水晶。那沙是耀眼的,像金子。那湖石像浩瀚天穹闪烁的繁星,那水草像妙龄少女摆动的裙裾。</h1><h1> 赵和钱一边吃着菜,一边呷着酒,忍住笑频频点头附合着。孙处长的老婆听的目瞪口呆,不免有些狐疑,昨天还心思闭合的人怎么突然间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h1><h1> 从此以后,孙处长的毛病竟然神奇般的好了。他不惜重金去买新潮的各种渔具,身穿一套迷彩服,头戴一顶渔夫帽,神情凛然地加入到钓鱼的行列中。</h1><h1> 祝贺!天下又多了个渔友。</h1><p class="ql-block"><br></p>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color: inherit;">候 哥</b></h1><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h1> 侯哥离开龙凤四十多年后,第一次回到故地寻踪。他找到我,希望我当向导,领着他辨认旧址,重新找回往日时光。接受别人的信任是件开心的事,我当义不容辞,欣然与他并肩同行。</h1><h1> 我们两家都曾住在龙凤六局机关家属基地的30栋楼,那栋红砖二层楼房离滨州铁路极近。他家住楼下,我家住楼上。楼前还有一栋黄砖房,当年是铁路小学。左边是28栋职工宿舍楼,凡是六局的老人对这栋楼都会记忆犹新。近在咫尺的还有六局二小和六局中学。</h1><h1> 候哥家里没有女孩,他的父母养育了一溜齐的五个男孩。他是家里最大的,叫声侯哥也不会有什么委屈。只是这五只“猴子”上窜下跳,搅得家里时刻不宁。他母亲常常叹息道:别人家里是绣花楼,我们家里是花果山。</h1><h1> 候哥自小聪明伶俐,在孩子面前颇有号召力。楼前有一大片四站农民种的香瓜地,当瓜果飘香的时候,候哥就领着二肥和小庆顺藤摸瓜,留下不少故事。如今,二肥早就离开了人世,小庆也淹没在漫漫人海中,杳无音信。</h1><h1> 后来,瓜地被粮食局征用,变成了一座粮库,再后来又兑给了一个盐业公司。原来六局盖的那一大片矮爬爬的家属楼也都拆光了,变成了崭新整齐的新楼盘,住在里面的人除了六局留下的后代,更多的都是天南海北来的外地人</h1><p class="ql-block"><br></p> <h1> 当时这个厕所在30栋和28栋楼之间,从外面看很是颓败。别看厕所小,可是人们天天离不开的生活场所。附近的住户都共同使用着这个公厕。那时人际关系简单,心不设防,大家在上厕所之间就会熟悉亲切起来,时间久了就像一家人。那时见面的问候语也纯朴,不论什么场合,见面就是三个字:吃了吗?对方回应吃了,或者是没有。不多一句赘语。现在的人都深居在高楼私宅里,家家都有水冲厕所,紧锁着房门,大门不出,二门不进,大有老死不相往来之状。社会大大进步了,人心却渐渐疏远了。</h1><h1> 我还清晰地记着候哥少儿时的形象,两眼明亮,身子单簿,喜欢咬自己的大姆手指头。个子不高,但十分机敏。我们常在铁路小学土砌的乒乓球台上对弈。有时球打飞了,他就像一只小鹿蹦蹦跳跳跑过去捡球。</h1><h1> 天气热的时候,他时常一个人来到铁路小学的墙荫下,咬着大姆手指头,望着天上悠悠的白云。也会看着来来往往的油罐车从眼前风驰电掣般驶过。一缕车烟渐远,满腹心事难收。人生一春秋,岁月一条河,世界抖抖睫毛上的灰尘,就让该衰老的都衰老,就像一棵树,该落叶的都落叶,没有谁能阻止。</h1><h1> 候哥对28栋的情景也很深刻,当时住在里面的都是单身的机关干部和学校教师。岁月平静时,这里河靜海晏,歌舞升平。动乱年代中,这里风声鹤唳,刀光剑影。</h1><h1> 记得楼里有个开水房,烧开水的是一个山东大汉,每当他捅旺炉火时,火光就会映红一张棱角分明的面孔。每到黄昏时分,锅炉烧开了,发出一声声高昂的汽啸声。雾气氤氲,人影绰绰,温暖传进每一个贫寒的家庭。</h1><h1> 候哥离开这么多年了,口音仍未改,足见对故地的挚爱。他说我在这里其实也没住上几年,但是总有一种感觉,这里就是我的第二故乡。来到这里心里就格外敞亮,看水水清,望天天蓝。这里是启智少年遐想的驿站,也是扬帆未来之梦的航湾。我虽然老了,可是会时时牵挂这个地方,也会常回来看看。</h1><h1> 临行前,他提出要去二肥的墓地看一看。那天天气很晴朗,不是扫墓的季节,来的人不是很多。墓地比什么时候都清静。有三两枝野花开的正俏,有四五只蝴蝶翩翩舞蹈,还有六七只蚂蚱伸着懒腰。</h1><h1> 侯哥斟满一杯酒,倒在二肥的墓前,刚刚说了一句: 二肥,我来看你了。语即噎住,滚烫的泪珠滴落在青青的草地上,就像撒下满地亮晶晶的星星……</h1><h1> </h1><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h1>①五脊六兽 东北土语:心烦意乱</h1><h1> </h1><p class="ql-block"><br></p><h1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inherit;">2021年4月2日 写于墨尔本</span></h1><h1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inherit;">文中所有图片均由作者提供</span></h1><p class="ql-block"><br></p> <h1>李云迪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中国散文学会理事 。曾有多篇散文入选中国年度散文排行榜 、中国年度优秀诗歌选 、出版四部文集 。散文集《野樱花之谷》获全国第六届冰心散文集奖, 诗集《穿过高加索的河流》获黑龙江省文学艺术奖 。</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