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线历险记》

若水

　　四十多年前发生在祖国西南边陲的那场规模宏大的边境自卫反击战，硝烟早已散去，但记忆海洋里的影像却随着岁月的累积而愈加清晰，不时浮现出一幕幕惊心动魄的画面，烽火岁月的惨烈情景不时翻滚涌现在脑海中。

当年，我有幸作为战斗骨干被首批选调参战，1979年春节前十几天从福建厦门守备区部队调到广州军区55军165师494团3营9连。到达新的战斗部队后，龙其沛连长命我带领一个班的战士驻防在广西龙洲上降乡梓从村那盆坉壮族老乡 凌永东先生家中，随即开始了每天例行的战前紧张训练，主要科目是适应山地攀登和丘陵山洞地形的攻防战术以及联络通讯的旗语等技巧。

大约训练了半个月左右，记得是元宵节过后没几天的一个傍晚，获悉部队即将开赴前线的凌永东先生还特意杀了一只鸡设家宴 约了他的一位兄弟作陪单独为我饯行。次日清晨我们告别驻防地，随同友邻部队一起昼伏夜行，徒步前往凭祥友谊关边境的隘口附近集结，隐蔽在就近的山地中。

2月17日凌晨从广西至云南1350公里边境全线反击越军的总攻正式打响，倾刻之间万炮齐轰，大地为之颤抖、天空亦为之变色，大面积的炮火袭击持续了约20多分钟……。整个西南天空被烽火硝烟浸染成了血红。延伸炮击时天已放亮，我们一跃而起立即越过边境线保持搜索队形前进，沿途看到有陆续不断的民工抬着缺胳膊少腿的伤员往回走，我和战友们这是首次近距离看到真实的战争场景，不由得内心深处感觉到了极限的紧张！第一天的感觉目力所及 ，发现大多数人都是脸色发白，鲜有血色红润，我的腿肚子也在时不时地自发打颤着。尽管时隔四十几个春秋了，但战场上那些血腥的惨烈场景和亲身经历的几次与死神擦肩而过的高烈度危险是永远也不可能忘怀的。

2月17日这天我们九连担负的是战场搜索及清剿残敌的任务 ，在距我方边境不远的一处村庄我班战士首先抓获一位年轻的越南民兵。他倒是十分配合，主动交出了中国援助的5.6式冲锋枪一支和100多发子弹（藏在屋后草丛里）经验证，我看到枪管内已经生锈，然后他带着我们一起进入其家中从被窝里又掏出二枚手榴弹。进入他家的时候，我不经意间发现门框两边贴着汉字春联，至今仍清晰记得上下联的内容是杜甫的诗句：舍南舍北皆春水 但见群鸥日日来。门厅正中并排张贴着 毛泽东同志、胡志明主席的画像。我们在其房前屋后再次认真搜索未发现其它问题，经请示前指同意我们按照优待俘虏的政策把他当场释放了。

当天下午我们奉命驻守在一处有完好工事的山头上，当晚在该山头的几个关键部位派好哨位后，我和战友们一起各自躲进猫耳洞休息。半夜时分，忽然听到山下数百米处传来轰隆隆的坦克与汽车经过的声音，我立即起身扒在战壕边沿细细观察，但在夜色蒙蒙中难辨是敌是友，远方还时不时传来几声枪炮声和爆炸声，远处公路上随处可见不知是敌方还是巳方冒着浓烟在熊熊燃烧的汽车。在此紧张的战地环境中，虽然疲惫至极，但我一夜也几乎不敢合眼。

次日黎明、我们在似睡非睡的迷糊状态中忽然接到全体立刻转移的命令；大家一跃而起，立即行动，快速往指定目的地跑步前进，下山时因穿的鞋底是带防刺钢板的，走在湿滑的山路泥土上，战友们简直是连翻带滚的像坐滑梯，也不知到底摔过多少次跤了。走不多时我突然腹痛如绞，估计是澜尾炎发作，此刻恰逢同行的一位广西高个子支前民工帮我接过冲锋枪并伴扶着我一同快速转移。约莫十几分钟的间隔，原先驻守的阵地已是炮弹齐落、浓尘滚滚，我们全班战友暗自庆幸躲过一劫。尽管战前曾再三宣布不准带国内的纸张笔墨等规定，但我还是悄悄的带有几个信封、邮票和笔记本。到达一段距离后我把事先在阵地间歇中用包子弹的纸写好的一封家书托付给转移途中帮我扛枪的好心民工代为寄回家中报平安（战后回到家中，看到了这封邮件）古人说；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啊！真的很感激这位不知姓名的广西支前民工的热心帮助。借此机会我真诚祝愿这位民工同志：祝福他身体健康、合家幸福、吉祥如意！

从2月17日开战以来我所在连队曾二次从越南回撤到友谊关附近我方的隘口村寨休整，补充粮秣弹药。第五天傍晚全连再次紧急集合，龙连长口头宣称有重大任务下达，他说：明天我连将承担穿插任务，为主攻越南同登的友邻部队扫清外围，他宣布从全连抽调副班长以上骨干组成穿插小分队，并配备一名被越南当局驱赶回国的华侨做翻译，指定担任四班长的我作为代理排长负责小分队的行动事宜。

组成穿插小分队，还有部分入党积极分子主动强烈要求参加，最后多达17人（含翻译），此时此刻其实谁的心里都很明白；所谓小分队，实则为后续部队充当开路的前锋是也，危险系数是很大的。养兵千日，用在一时，身为军人，自然责无旁贷。而且这也是军人建功、立业、扬名的千古良机，谁也不甘落后。

当晚连部补足了小分队每人子弹200发、手榴弹四枚、轻机枪一挺（机枪子弹2000发）爆破筒一枝、四零火箭发射器一架。其余成员持清一色国产五六式冲锋枪，火力配备是很强的，还补充了足够每人三天用量的压缩饼干及部分饮水消毒药片。

是日当晚，我们从一处地名叫隘口的边境小道出发，次日中午时分到达越南的一处小村落，先派出搜寻小组前往侦察，报告说；村子己是人去屋空，甚至连鸡犬也不见半只。我们找到水井所在，但见井中漂浮着死鸡、死鸭等物，腐臭味直冲鼻孔，熏得人大脑发晕。可恶的黎笋当局也学会了监壁清野并且动员全民武装来对付我们这些昔日被称为同志加兄弟的中国军人。他们还在便道中挖设了许多陷阱、安放了竹签。所以我军将士全部配发了鞋底加装钢板的防刺鞋，越南鬼子还布设了许多地雷，风闻有种连探雷器也发现不了的木壳雷，一旦触发立即炸开，威力虽不大，但足以造成战斗减员。也许是老天爷的特别眷顾或许是运气好的缘故，我们小分队却从未遇见过。虽说如此，我们还是异常小心谨慎的搜索着前进，每遇可疑之处即按要求做好标记，逢叉路口则为后续部队留下指引记号。前行到一处山凹发现有几十个越南男女正在往前逃奔，相距不过百米之遥，鸣枪示警后他们倒也乖巧的停下了。其中一位越南青年的手臂不知在何处被子弹击中，还在滴血。在这批被捉获的越南人中我欲寻找一位向导带路，看中一位约60岁左右，头发花白的男性。通过翻译讯问得知他是越共党员，我向他宣传了一通中越两国人民友好的大道理，表示我们要打击的只是黎笋集团，绝对不会伤害越南人民。我正为能否按时穿插到指定地点发愁，得获此人真乃天助我也!经过短暂的对话做工作，他表示愿意为我们带路。我高兴至极，留下一名战士把其余越南民众移交给后续部队处置。令此人在前面保持约10米的距离按我们的要求引导行进，实则为我们的前行走出一条安全的无雷路线，说来也怪，此后一路顺畅，既没遇到陷阱也未踩到地雷，穿插前进的速度也大大加快了。

有了越南向导在前头引路，小分队的穿插速度加快了许多，当天傍晚我们到达一处不太高的山岗之上，顶部背风处有一座闲置的工棚宽约50多平方米,正好做了小分队的宿营地,在几处关键部位安排好警戒哨后,后勤分配的罐头也送到了。每人两罐,分别是水果与猪肉罐头。根据此前几天断水饥渴的经验（稍长时间缺水极易造成口唇干裂起泡、唇皮翻卷，出血）为此我要求全体队员可以把肉罐头当晚餐吃掉，便于携带的水果罐头留在关键时候解渴救急。刚宣布完毕；湖南籍副班长董新民同志悄悄拉我到一侧附耳低言道：“我的水果罐头是要拿来先吃哟，明天怕是吃不到咯”。我说：你最好躲到一边悄悄吃去，别让其它队员看见了影响不好。

吃过晚餐，大家就在工棚内把越南向导夹在中间席地和衣而卧。半夜时分，我按惯例进行巡视查夜，用手电照看全体队员，发现董新民同志两眼直直的睁着，我轻轻推了他几下问他怎么还不睡呀？他竟然未做回应，知其已熟睡。我心中暗自纳闷……，怎么睡觉不闭眼啊。

一夜平安无事，坲晓起来继续穿插行进，大家边走边吃随身所带的干粮，我分了两块压缩饼干给越南向导。仔细查看测算了一下此行地图上标示的目的地地名；那龙。还有近20公里的距离，我担心忧虑按规定时间无法到达。当即决定轻装前行，下令队员们扔掉除武器弹药外一切可扔之物，队员们纷纷把携带的军毯扔在了一处偏僻的凹窝地带，并找来一些杂草覆盖。

采用了轻装措施，加快了前进速度。79年2月22日中午12点不到，我们提前了将近10分钟到达指定地点，越南同登县城外围的一个叫“那龙”的小地方。就在我们观察好有利地形分别占据，等待后续部队到来之际，突然；叭、叭、叭、的枪声响起，固守在西北面山头暗堡里的越军用高射机枪突然扫过来一阵密集的点射，与我方小分队所在地相距大约一千米。位于我左前方出发前临时配备在我班的火箭筒手唐克华副班长当即前胸中弹倒在了稻田的土坎下，他的后背部血流如注还冒出一阵阵的血气泡。

看到唐克华班副被高机子弹击中胸部倒地，我就近靠向前去掏出急救包为他包扎，发现唐班副已气息奄奄，前胸中弹部位进口虽小，但后背部的子弹出口却比杯口大。正在为唐班副包扎伤口的过程中，叭、叭、叭、又是一阵高射机枪的点射似雨点般再次横扫过来，最近处距离我的头部不到20公分。溅起的泥土喷了我满脸都是，眼睛好一阵也睁不开。此时我高声叫喊机枪火力快压制，借助我方枪声大作的瞬间，湖南籍战士李团秋立即过来帮助把唐班副翻到我背上，见我爬了几步便动弹不得，便又快捷的把唐班副接过去，用劲拉到低洼处继续包扎好。

遭遇敌情的突然变化、我也是束手无策，面对西北方向零号高地前几乎是一马平川并无遮蔽的稻田地，在没有重型武器配合的情况下要想组织进攻肯定毫无胜算。此时得知等待会合的后续部队己往另一方向去了，僵持大半天后，天色很快已近黄昏，经集体讨论决定立即回撤转移。我们拿出轻装前进丢弃军毯时留下的背包带做成简易担架将负重伤的唐班副由队员们轮换着抬着往回走。经过隔着一道小溪的隘口与两山相邻的山坡时，由于大家早巳疲惫不堪，队员们纷纷就近选择平地稍微休息，我负责断后掩护。大家坐下不到半分钟，突然左右两边山头射出了密集的子弹伴随着越军的叫喊声：（噶！鸭噶！诺松空衣”）。前一句我没听懂，后一句大意是；缴枪不杀或优待俘虏之类。战前训练期间我们突击学习了部分常用越语，此刻我们本能的利用地形进行反击，并且顺势滚进坡下小溪中，经过短暂联络，发现只剩；田学武、王学昌、李团秋和我四人。湘籍班副董新民同志（湖南沅江市人）和重伤躺在担架上的唐班副都不幸中弹牺牲了（战后他们分别被追记二等功）董班副此前一天傍晚随口一句；“明天吃不到罐头的话”此刻成了应验的孅语。其余队员生死不明，这时天色己暗，估计越军不明我方底细，故而没有采取继续攻击的步骤，只是漫无边际的断断续续打着冷枪。我召集剩余人员检查好武器弹药，商议突围办法；四人一致同意誓死不能当俘虏，如果突围一旦失败我们决定用剩余的手榴弹大家抱在一起以身殉国。此刻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我的右手不听使唤了，此刻才发现右手胙部中弹造成了骨折，伤及右臂尺神经。还好，其他三位队员安好无碍。我自已拿出剩下的一个急救包把手臂肘部稍微包扎好，也顾不得疼痛了。我们沿着小溪潜行跑出一段距离后，因为与指挥部的联络己中断我只好派出原五班战士王学昌按照大致方向前往连部报告并请求派员前来运回牺牲战友的遗体。在夜色的掩护下，我们四人沿小溪继续前行，到达己被炮火炸得弹痕累累高低不平的公路上，这时我们己经辩不清东西南北了，经过队友们的一阵争辩，最终还是以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确定沿着公路朝着祖国方向的边界返回。途中巧遇一位兄弟部队的工兵和一队运送伤员的广西支前民兵，随即结伴而行于次日上午到达兄弟部队495团战地卫生队。 当我和其它二战友一起跨越边界界碑进入我方一侧的那一瞬间头脑中紧绷着的神经立即放松了下来，心中暗自庆幸，这下算是安全了。经与一位叫吴九的495团卫生队负责人介绍交接，我请他帮助联系部队并将我随身携带的武器弹药装备和二位战友托付给他们，然后我凭据该卫生队开具的介绍信在一位民工陪伴下来到762部队野战医院医治右臂的枪伤了⋯⋯。

行文至此

以口占一首作为本文的结尾罢:

自卫反击气势宏，

总攻发起万炮轰。

最是难忘突围日，

血染战旗别样红。

越南🇻🇳统一之前的地形图……

战前应急学习的基本喊话简单越语。

开战之际在运动中向越南🇻🇳境内急行军的我军将士们！

在向越南🇻🇳方向快速行驶的运输车辆。

开战之前 随时准备向越南🇻🇳阵地发射远程攻击的122 榴弹炮 炮兵阵地。

战争进程中 我军战士在押送俘获的越南🇻🇳军人前往广西百色战俘营！

我军将士反击越军作战胜利凯旋归来！

战后总结494团九连穿插行进过程中 几次具体战例得失示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