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脚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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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3月25日（农历2月13），奶奶走了，享年100岁。
奶奶生在民国初期，她的形象是中国古代北方妇女的标准打扮：斜襟大褂，侧面扣子，总是洗的干干净净；头发一丝不乱，向后扎，挽发成髻，一个黑色的网兜住，用一个簪子插上。奶奶孩童时裹过足，是标准的小脚老太太。小脚是古代妇女传统习俗的极端发展，用长布条将拇趾以外的四个脚趾连同脚掌折断弯向脚心，形成“笋”形的“三寸金莲”。记忆中的奶奶，就是这样踮着她小小的、尖尖的畸形的脚，颤颤巍巍地忙里又忙外。 奶奶是个苦命人，从小便没了娘。都说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自从后娘进门，奶奶便再没有一天好日子，家里的脏活儿累活儿都落在了幼小的奶奶身上。拿着棒槌拎着木桶去河边洗衣裳，一路趔趄；够不着灶台，就踩着凳子烧饭，踮着小脚东倒西歪。奶奶小小的年纪便活成了大人模样。直到18岁那年，奶奶嫁给了爷爷，才脱离了那个给了她很多伤痛的家庭。
奶奶没读过书，但是她勤劳坚强至善至孝，在她身上淋漓尽致的体现了中国妇女的传统美德。奶奶虽然不识字，但是在我心里，她是一个有大格局的人。
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爷爷在外参加革命十几年没有音讯。家里上有体弱多病的老爷爷，下有年幼的大伯和爸爸，偌大的家全靠奶奶一个人支撑着。爷爷虽然弟兄好几个，但是我的小脚奶奶却在爷爷不在家的情况下，独自承担起了照顾老爷爷的责任。当时家中生活困难，唯一的经济来源就是鸡蛋，奶奶留下老爷爷每天必须吃的两个鸡蛋，剩下的全部拿去卖钱用来换油盐。每天大伯和爸爸都眼巴巴的看着老爷爷吃鸡蛋，但是懂事的他们却从未向奶奶提出要吃鸡蛋的要求。爸爸说，那时的他最盼望的事情就是生病，因为那样，奶奶就会给他煮个热乎乎的鸡蛋。有一天爸爸天真地对奶奶说，娘等我老了你也天天冲鸡蛋给我喝，奶奶听了没说话，转身却偷偷哭了。第二天，奶奶给爸爸冲了两个鸡蛋，盛满了整个搪瓷缸，爸爸红着脸闭着眼睛喝了下去，因为他觉得他还不老又没生病，不应该享受这种待遇。
为了维持一家的生计，奶奶不得不挪动着她那几寸长的小脚，和那些年富力强的男人一起下地劳作。又闷又热的夏天，奶奶白天要去玉米地里锄草，湿漉漉的汗水浸湿了全身，就像刚从水里出来一样。回到家，奶奶还要洗衣做饭，料理一家人的生活。晚上，奶奶就借着微弱的灯光做针线，纳鞋底儿做鞋垫儿缝缝又补补……田间地头、屋里屋外、乡村土路上、曲折的胡同里，到处都有奶奶忙碌的身影。这些年间，也有好多人说，爷爷肯定回不来了，但是奶奶从来不肯信，坚定地替爷爷守着我们这个家，固执地等着爷爷回来，从未动摇。无从想象这十几年奶奶是怎么熬过来的，但爸爸说，他经常看到奶奶偷偷地流泪，我想，这泪水里除了包含着对十几年不曾回家的爷爷的挂念，一定也有着内心深处难以言说的苦涩。
尽管生活如此艰难，奶奶却还抚养了家族里的另外2个孩子。奶奶的大嫂早早过世，留下了年仅3岁的大姑，奶奶义不容辞地承担起了照顾大姑的责任。大姑六岁的时候，奶奶的侄媳妇也因病离世，留下了年仅八个月的大姐，于是我那善良的奶奶又毫不犹豫地把大姐接到家里抚养。家里又多了两个孩子，使得原本艰苦的生活雪上加霜，奶奶的负担更重了，可是勤劳善良的奶奶却从未抱怨过一句，一直坚持把大姑和大姐抚养成人直到出嫁。奶奶绝口不提那些辛苦，她说，一口饭的事儿，都没啥。
艰难的生活使得奶奶非常“小气”，把手里有限的几个钱算来算去，恨不能一分钱掰成两半儿。可奶奶又是慷慨大方的，总是不计回报默默帮助着需要帮助的人。文革前夕，村里有户人家生活十分困难，但是由于家庭成份不好，全村的人都不敢接近。奶奶经常借着下地挖野菜的机会，把吃的藏在野菜底下偷偷给他们送去，有时候还会让爸爸半夜里偷偷把吃的扔到他家院子里。本村一个外姓大伯，被逃荒的人遗弃在我们村，养父养母家特别穷又早早离世，留下二十好几还没有讨上媳妇的大伯。善良的小脚奶奶把大伯叫到家里，管着一日三餐，这一管就是6年。而大伯挣的工分奶奶一个都不要，说攒起来留给大伯讨媳妇。家门口每每来了讨饭的人，奶奶总要给送口吃的，然后带回家喝口水，哪怕满脸鼻涕口水满身臭味儿。奶奶说，我们少吃一口没啥要紧，可是他们有这口饭，就能活下去。

我的小脚奶奶就这样任劳任怨、默默奉献，一年又一年……她用自己的坚韧支撑起了一个温暖的家，用自己的善良帮助着邻里乡亲。直到爷爷从部队回来，家里的条件才慢慢好转，奶奶也终于苦尽甘来。

爸爸妈妈跟奶奶一样，至孝、至善。1996年，爸妈把爷爷奶奶接到我们家一起生活，精心照料他们的晚年生活。06年82岁的爷爷因病去世，留下了85岁的奶奶。奶奶虽然年纪大了行动不便，但是身体还算硬朗，而且她精力旺盛，对新鲜事物充满了渴求。所以，天气好的时候，爸妈就推着轮椅带奶奶去公园去超市去郊外，一边走一边给奶奶讲，奶奶开心极了。每年的菜博会上，也总能看见一道别样的风景：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推着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位满头银丝、脸上布满岁月沧桑的老人，兴致勃勃地走在参观的路上……近几年，奶奶的身体状况明显变差了，她听不清楚我们讲话，自己说话也是唠唠叨叨、语无伦次，每天饭量少的可怜，分不清白天和黑夜，有时清醒有时糊涂……爸爸说，奶奶走的时候很清醒很安详，自己理了理头发，拽了拽衣裳，没有遗憾没有牵挂地闭上了眼。爸妈整整照顾了25年的奶奶，去天堂跟爷爷重逢了。
我的小脚奶奶柔弱、温和，却又坚强、忍耐。她是平凡的，又是伟大的，她用柔弱的肩膀扛起了家庭的重任，用她的小脚走过了漫长的人生。她的至善至孝永远刻在我们每个人的心中。我想，她操劳一生，终于可以安睡了。一生俭朴万里名花凝涕泪，半世勤劳千条溪壑是哀声。亲爱的奶奶，火光袅袅中，浮现的是您昔日的慈颜，愿美好的记忆随您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