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台山的晚餐

指手摩天

　　在骑行途中的一日三餐中，晚餐对于我来说无疑是最重要的了。

经过一天的长途跋涉，甚至是栉风沐雨，终于抵达了一座新的城镇，此时人早已是身心疲惫，肚子也早已是饥肠辘辘了，因此品尝一下当地的美食，放松一下紧张的心情就显得格外的迫切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晚餐对于骑行者是胜利的果实，是英雄的赞歌，是胜利者的骄傲和狂欢，是对自己一天里坚韧不拔，战胜了艰难险阻终于抵达了目的地的一种自我奖赏和鼓励。

既然意义如此巨大，理由如此充分，名号如此高大，那么，挑选可口的美食有时也会变得挑剔起来。

这天傍晚，我兜里揣着一小瓶从路边超市买来的山西竹叶青酒，在五台山台怀镇的美食街上来回转悠着，找寻着自己喜欢的饭馆。

街上路灯闪烁，家家饭馆里也是灯火通明，食客满棚。走在大街上的游客也是左顾右盼，择机而动，蓄势待发。

突然，听到一句喊声：

“别再找啦，人多的饭馆就是好吃的饭馆。”

原来这是一位游客拖着疲惫的身子冲着前面一群还在东张西望，七嘴八舌，相互争来争去的自己的同伴们发出的精疲力竭的抱怨声。我听了不禁哑然失笑，显然他们也是和我一样在寻找着称心的饭馆。

但是，我和这位游客的想法却有所不同。

因为，在我看来，人多的饭馆固然有它的道理，比如，物美价廉，饭菜可口，食材新鲜等等。但也不可避免的存在一些问题，比如，上菜慢，等候长。更不要提人声鼎沸，气味熏天，油污满地了。而且人满为患的饭馆往往店大欺客，尤其是对于像我这样的单独顾客他们通常是不屑一顾，爱搭不理的。弄不好还会把我安排在一个犄角旮旯或者是挨着卫生间附近的一张极小的单人桌的位置上，即便是稍大一点的餐桌也很有可能被要求和其他不相识的顾客拼桌。可想而知，在如此逼仄噪杂的空间里想安安静静地吃顿饭就会变成了一种奢望。

因此，我总是想找那些客人不多的饭馆吃饭。当然这也和我的一种怪异的心态有关。我总是同情那些生意不好的饭馆，想象着那家的老板或者是老板娘看到别人家的饭馆顾客盈门生意火爆，再瞧瞧自家饭馆里顾客稀少生意冷淡时的沮丧心情，因此，总是希望由于我的到来能让他家饭馆的顾客多起来。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当我走进这家饭馆时通常会选择那些显眼的位置，尤其是靠窗的位置就坐。这样会更容易引起大街上那些正在寻找饭馆的顾客注意。当然啦，靠窗的位置视野开阔，便于一边喝酒吃饭，一边观察街景，放松心情，这也是我的一个癖好。同样，我也清楚地知道，一般来说，顾客少的饭馆老板娘往往会待客不薄，热情有加。同时她们还常常会对像我这样的早作夜息，风餐露宿的骑行者多少带有一点好奇心和同情心，毕竟黝黑的面孔和干裂的嘴唇经常会让人产生一种凄苦感，甚至还会萌生出一点怜悯之心吧。呵呵。

正这么想着，这不，马路对面就看到了一家，同样是玻璃窗宽大明亮，霓虹灯耀眼夺目，招牌上同样写的是：土家菜、铁锅炖菜，不同的是，不是刀削面，居然是勾刀面。这不禁让我顿时眼前一亮。但最合我心意的是，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饭馆里居然只有两桌顾客，而靠窗户的几张四人小桌还是空空的，这正是我所想要的。

于是，我当机立断，义无反顾的迈上了她家饭馆门前的台阶。

果不其然，当我撩起门帘，刚一进屋，老板娘就笑脸盈盈地迎了上来。

我在老板娘的跟随下，心情舒适地迈着坦然的步伐径直走到了最里面靠窗的那张四人桌旁，背靠墙壁，面朝整个餐厅地坐了下来，很有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我刚刚摘下帽子放在桌上，老板娘的菜谱也就跟着摆在了我的眼前，老板娘也随之伫立在了我的桌旁。

“唉，一个人吃饭点菜不好点啊。”我一面来回翻弄着菜谱，一面不好意思地抱怨着，心里却忐忑着，生怕由于自己的犹豫不决而让老板娘等候太久而感到不安。是的，这就是一个人单独骑行的弊端之处，点多了吃不了，浪费可惜；点少了又实在是有点心不甘，情不愿，怕委屈了自己。

“是啊，你一个人点一份菜和一碗米饭就够了。”老板娘同情地说道。

“我不吃主食，只想就着菜喝点小酒。”说着我从兜里拿出了那小瓶从超市买的竹叶青。

“喝完这个，我再喝你家的啤酒啊。”我看着老板娘有点失望的眼神赶紧安慰她道。

“好的，好的。”她一迭声地说着。

终于，我点了两个特色菜，一个是山西过油肉45元，一个是五台山小炒48元。这个价位显然是和旅游景区有关。

老板娘满意地拿着菜谱走了。但不一会儿，又端着一小盘凉菜折返回来。正当我不知所措的时候，老板娘已经把那小盘凉菜放到了我的面前，同时哈腰，侧身，用手捂着嘴，轻轻地对我说道：这是赠送的啊。那样子像是生怕旁边的那一大桌正在喝酒吃菜的人听到似的。

顿时我的心情愉悦了起来，疲惫的身子也仿佛放松了许多。我立刻向老板娘投去了一个感激的目光，并且向她连连道谢。

这是一份由几种凉菜拼成的小菜。有油炸花生米，有五香花生拌芹菜，有豆腐干和木耳等等。

老板娘接着又送来了一大玻璃杯五台山的金莲花热茶。

随后，正像我期待和想象的那样，我点的两个热菜也很快就上来了。

我先喝了杯热茶，润了润嗓子，解了解渴。然后往酒杯里倒上了一点竹叶青白酒。这是我的一个习惯。因为我要慢慢地品，喝完了再倒。一小瓶二两的白酒一般来说我大概至少要倒三次才能喝完。这样也能让自己控制一下速度，少喝慢饮。毕竟岁数大了，已经没有了往日年少时的那种一口闷的豪放了。

这不禁让我想起了南宋词人蒋捷的那首《虞美人•听雨》：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我左手端起酒杯，右手拿起筷子，想象着蒋捷，或者是某某古人的样子，挺起胸来，凝神蹙眉，一板一眼地开始了我的晚餐。

先小嘬一口，缓缓咽下。

再张开嘴巴，哈气一声。

然后，左手放下酒杯，伸脖低头，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盘中餐，右手用筷子小心翼翼地夹起一粒花生米来，美美地丟进了嘴里，抬起头来，仰着脖，嘎吱嘎吱地嚼了起来。好像用的还是槽牙。

这，也许就是我想要的人生吧：

骑行，美食；

美食，骑行。

毕竟我今天用脚蹬，用手推，花了整整五个小时，前进了27公里才登上了海拔2031米的五台山西门。翻过西门，又一路下降才抵达了这个被五台环绕的位于山坳中的台怀镇。

而且为了减肥，此次骑行以来，除了第一天之外，我每天只吃两顿饭。

为了这顿晚餐，我是先在客栈里沐浴更衣之后，才出来找到了这家比较中意的饭馆，郑重其事地坐在了饭桌前的。因此，我要踏踏实实，认认真真，静静地享受这顿晚餐。虽然是佛教圣地，但也只能是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了。

正喝着，突然，宁静的氛围和漫天的思绪被旁边那桌人的喧哗声打断了。从他们的谈话中听出他们是来还愿的。他们谈论着今天白天去寺庙烧香拜佛的过程，交流着各种拜佛的姿势，探讨着哪种拜佛姿势会心系佛祖，离佛最近，还讲着一些自己身边的朋友来五台山拜佛之后的趣事。其中一个说，他的一位朋友生了一个儿子后，便来五台山拜佛求女，结果回去后又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他的话引起了同桌人的一片笑声。接着，大家一致提议让这桌人中唯一的一位女士、旁边一位男士的夫人致祝酒词。只见这位穿着灰色羽绒服的女士端起酒杯，起身说道：祝愿大家今天拜完佛后，能心想事成，人生如意！说罢，全桌人一同起身，齐喊一声：干！

从年龄来看，他们应该属于壮年。还属于“断雁叫西风”的年龄，肩负着沉重的生活压力和社会责任，同时又对今后的人生充满着无穷的欲望和期待。

而我明天也会去寺庙里游览，朝拜。到时也会烧香拜佛，祈祷一下。如今我已到了“鬓已星星已”的年龄了，我祝祈的内容当然会与他们有所不同。我愿让佛祖保佑在这96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生活着的人们远离疫情，风调雨顺，和谐安康！

至于我自己，如果能有什么祈盼的话，那就希望此次“天涯之路”的骑行能够一帆风顺，平平安安吧。

我没有食言，喝完这小甁竹叶青后，又点了一瓶老板娘家的五台山啤酒，标价16元，老板娘却只收了我12元。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我依然在慢吞吞地有滋有味地吃着，喝着。

酒，是越喝越浓。

心，是越想越远。

在我从北京出发之前规划此次出行路线的时候就特意把五台山纳入了其中，那是因为多年来一件五台山的往事让我一直耿耿于怀，久久地挥之不去。

那是20多年前，也是在这五台山的寺庙里，一副青龙白虎的上上签改变了我的一生。

(此处大约520字待续)

想到这，一片愁云便飘到了我的眼底，盘中的美食也变得模糊起来。

晚餐吃到半饱之时，美酒喝到微醺之处似乎又有了一种新的感触。那就是骑行者的晚餐当然是能量的补充，疲劳的恢复，但如果在享受美食的同时再掺杂点美酒，也就可能变成了一种心灵的慰籍，往事的回忆，人生的感悟，孤独的释放，自由的回归，生命的达观与豁达了。

五台山的晚餐让我从饥饿到温饱，从疲惫到轻松，从燥热到释然，但陡然间又让我的心情从兴奋陷入了一种对悠悠岁月的深深回忆之中。

（落地玻璃窗内最左侧的那张四人小桌就是我的饭桌。)

（旁桌食客）

（图中穿黑色毛坎肩站立者为老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