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

啄木鸟——6503013

有关故乡的记忆，往往是那里的山河与地标性构筑物，及一些琐碎且温馨的陈年旧事。比如一条汤汤的河流，一座风雨飘摇的桥，一棵苍然的古树，一缕暮色里升起的袅袅炊烟，一声母亲急切的呼唤……

像浮萍一样，我曾履痕处处，辗转浪迹于大半个中国；也曾远走遥远的非洲，在更迭的雨季旱季里体验另一种文化，另一种风土人情。但无论是在霓虹闪烁的喧嚣都市，还是一灯如豆的孤寂荒野，隔着重重的山水，我都时不时会忆起故土上的一条河流，家乡沧桑的两棵榆树。



那条浩荡的河流叫开都河，是一条内陆河，传说是神话小说《西游记》里的通天河，发源于天山深处的巴音布鲁克大草原，最终注入了烟波浩渺碧波万顷的博斯腾湖。小的时候，我曾在那条河里赤条条的游过泳，捉过鱼，也打过柴。记得在初春的一个下午，在暖阳和春风的惠顾与加持下，融化的河水漫上冰面，阻断了打柴的我回家的路。我只好挽起裤腿，脱去鞋子，背着柴禾，咬着牙，小心翼翼地负重蹚过寒冷刺骨的融水。那冰冷的河水，给我的右腿留下了终身静脉曲涨的陈疴，至今每当劳累了，或走路走多了，那蚯蚓样隆起的静脉仍隐隐作痛。



两棵古意苍苍的榆树下，曾是乡下的农贸市场。每每到了星期天，赶巴扎的人们或骑着毛驴，或赶着驴车，从方圆几十里匆匆赶往那里。乡村的土路上，赶巴扎的人们是一道独特的风景。平时空寂的大树下，那一天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叫卖声与喧哗声响成了一片。在记忆的深处钩沉，年幼的我，曾在巴扎里溜过别人吃剩的西瓜皮。在赤贫的岁月里，别人随手弃之如履的西瓜皮，于我却是人间的至味。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及至后来长大了一些，身着补丁摞补丁的衣服的我，为了补贴家用，在人头攒动的大树下，卖过鸡蛋，用杯子做量具卖过炒熟的葵花籽。那时我偶尔抬头发现，在夏天枝繁叶茂的大树上，有灰色的斑鸠筑的巢，有灰色的斑鸠伏下身子，正一动不动地隐身在鸟巢里孵卵。



当我再次站在那两棵榆树下时，我已是年过半百，两鬓秋霜。时过境迁，物是人非。这里不再是曾经车喧人嚣的巴扎，而被镇政府开辟成了人们晨昏间休闲的一个去处。两棵榆树已作为古树被保护了起来，枯死的分枝已被剔去。其中的一棵，主干直径足有两米，据说已有二百五十年的树龄。作为“和静故事”作家采风团的一员，站在古意苍然的树下，我把目光投注的更加辽远。据说，1773年伊犁将军把开都河上游流域划为土尔扈特部落的驻牧地，一天渥巴锡巡游至此，看到了当时尚小的这棵榆树，在树枝上拴上了一条洁白的哈达。自此，这里的蒙古人把这棵榆树奉为神树，敬畏有加，从不妄加亵渎。在大地上逐水草而牧的蒙古族人有一种原始的古老情结——敬畏大自然，认为山有山神，水有水神，树有树神。自1771年从伏尔加河流域东归算起，到2021年，刚好二百五十年，如果撰写《土尔扈特东归二百五十年祭》，再现波澜壮阔的东归史诗，从这棵榆树写起，无疑更会触动人们内心深处柔软的部分。



故乡，未必是美如仙境，未必是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未必是如诗如画，但对身在异乡的羁旅来说，故乡，虽然遥远的不可企及，但一定是梦里一再重现的梦景，一定是心灵最后的归宿。它不因岁月的流逝而斑驳，不因风雨的侵蚀而漫漶，反而是愈来愈清晰。所以漂泊在天涯海角的游子，在暮年的时候，千里万里，也要叶落归根，回到故里。那里，是怅望的来处；那里，有我们的根。

所以，当我们读到苏东坡的诗句：“吾心安处是吾乡”时，内心会被深深的触动。

所以，当我们读到席慕容的《乡愁》：“故乡的歌/是一支清远的笛/总在有月亮的夜晚/响起……”我们会情不自禁地泪眼婆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