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34, 34, 34);"> 爱在左,情在右,在生命的两旁,随时撒种,随时开花,将这一径长途点缀得花香弥漫,使得穿花拂叶的行人,踏着荆棘,不觉痛苦,有泪可挥,不觉悲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34, 34, 34);"> ---题记</span></p> <p class="ql-block"> 不知道别人家的相处模式,就我家而言,我和爹的感情更深厚ー些。我出生时,爹已做了四年的中学语文老师。爹是老三届,与新中国同龄,因为历史原因没有参加高考。工作两年后,在民转公的考试中,爹以全县第二名的成绩转正,此后的二十余年都在三尺讲台度过。</p> <p class="ql-block"> 我上幼儿园时,爷爷奶奶身体不好,娘每天要去村里的缝纫组挣工分,爹便领着我常住学校。当时那场浩劫刚结束,百废待兴,爹和同事们除了授业解惑外,带领学生投入火热的生产劳动中,垦荒修路、春种秋收、挖渠引水、植树造林,整日奔忙,累并无悔。晚上我一觉醒来,昏黄的灯光下,爹徜佯在浩瀚的文学世界里,尽兴处便伏案疾书,作词赋诗。周六下午回家,一大ー小两个身影在崎岖的山路上跃跃而行,静夜思、鸟鸣涧、木兰辞,我和爹一人一句,反反复复,不亦乐乎,空气中弥漫着欢乐的气息。走累了爹便背我一段,那种温馨幸福的感觉至今难忘,记忆里芬芳氤氲。</p> <p class="ql-block"> 我上小学时,依旧跟着爹辗转于多个学校读书。这个时期,中断了十年的高考制度恢复,迎来了尊重知识、尊重人オ的春天。即将步入而立之年的爹和众多被时代耽搁的中青年们奔走相告,欣喜涕泪。但高中时学习环境不好,工作后又半农半工,加之时间仓促,爹终是与心心念念的中文系擦肩而过。而后的几年里,因为妺妹弟弟相继出生,爷爷奶奶久病不医先后离世,爹便整日奔忙于学校和田间地头,甚至在假期还去村里的工地上干杂活来补贴家用。此时的爹应该是苦闷的吧,一地鸡毛的生活让他无暇顾及心中的梦想。</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我上中学时,有一年劳动节过后,爹说他要参加高考了,此时距考试仅有两个月时间。八十年代的农村,条件艰苦,信息闭塞,没有教材课本,没有参考资料,爹白天上课,晚上复习。在埋头学习了六十多天后参加了考试。我问爹感觉咋样,爹说数学只要考到六十分就没问题了。分数公布后,爹的语文和史地高达九十多分,最差的数学也考了七十多分(当时是百分制),最终以两科名列前茅、总分第七的成绩被录取到教育学院的中文系,多年心愿终得以偿。此后的几年,爹邀游在知识的海洋里,如鱼得水孜孜汲取。那时的爹意气风发,想的都是如何丰富充实自己,回到喜欢的课堂上。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我上高中时,爹已经结束学业返回了学校,期间也评了职称,生活似乎正在趋近于我们的美好期望。因为离家远,交通不方便,我只能住校。那个时候车马很慢,书信往来习以为常。作为老派的知识分子,爹往往会在信尾署上“父字”两字作为结束语。如今那些云中锦书已失落在岁月的疾风骤雨中,可父爱的温度却温热如昔,从未消散。那些随着记忆裹挟而来的逝去时光,在与时间的厮磨中也沥沥清明,且终日难忘。高考落榜的我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会给家庭带来的诸多变故,许是因为我一直在爹绵密细致的爱里长大吧,对人情世故、察言观色的感知能力都要比同龄人滞后很多。在家呆了一段时间后,有一天爹告诉我咱们去工厂上班吧。反应迟钝的我丝毫没有察觉到爹的异样情绪,高兴地和爹去了一家企业。</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工作后的十余年间,我结婚生子。儿子的小学、初中乃至高中求学时期都遇到了爹以前的同学、同事、学生,给与了极大地照顾与帮助,直至顺利地上了一所还算不错的大学。在陪孩子去办相关手续时,偶遇爹的两位学生,说起了三十多年前的两件往事。大姐说她当时是初三的复读生,按照政策规定不允许报考师范,时任校领导的爹一已承担了所有责任,大姐得以顺利上学、毕业分配了工作。那时贫穷的农村孩子除了升学可以跳出农门,改变命运,实在无路可走。已过知天命之年的大姐说起当年的事情感慨不已,哽咽含泪。另ー个学生因为家离学校远,某天放学晚了,爹便陪他步行了六七里路,看着他走进家门。他说几十年过去了,依然记得那晚明亮的月亮,可亲的老师。后来他也做了老师,说是父亲般的老师影响了他一生的职业抉择……爹是有怎样一颗慈爱柔软的心呢?</p> <p class="ql-block"> 三十多年后我第一次听到这些往事,而爹从未与我说起那些年人生经历中的悲与喜,苦与乐。是往事如烟记忆淡忘,还是旧事回首太过沉重?抑或对爹而言,时光已阅尽千帆,世事如翻滚煮茶,经年过往亦如一波微澜?……<span style="font-size: 18px;">宽厚平和的爹一生帮人无数,其中不乏忘恩负义之人,对此爹也淡然释怀,人生一世,尽善而为。认识我的人说我善良厚道,人缘好,我想那是来自于爹的性格遗传;不管在哪工作我都全心全意,热忱努力,我想那是得益于爹的熏陶感染;经历世事沧桑后我依然拥有一颗悲悯感怀之心,我想那是来源于爹的潜移默化。</span></p> <p class="ql-block"> 爹退休后正赶上县城重新修订县志,他昔日的学生们大多已走上了领导岗位,极力邀请爹去本单位。于是此后的近十年时间,爹退而不休,奔波于县城的多个角落,辛勤笔耕,乐此不疲……今年是新中国成立七十周年,爹也是一个标准的老人了。七ー前夕爹按照既定计划完成了最后一个单位的撰写工作。虽然学生一再挽留,但是爹说事完了闲呆着不合适,婉言谢绝了学生的好意。明晓事理的爹啊,又怎么会置学生以尴尬之地授人把柄呢?</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几年前遇到爹的一位老同事,叔叔在问了爹的近况后说起那年爹离开学校时的不舍,几句话让我如鲠在喉,无语凝噎。我似乎从未去认真想过这事,也许在潜意识里是刻意回避拒绝去想的。</span>因为伤口太深,只能自欺欺人,怕一旦揭开,便会鲜血喷涌、无法停止。<span style="font-size: 18px;">而今隔着悠长的岁月,我分明无比清晰地感受到爹当时艰难又决绝的选择。我不知道我敦厚温和的爹是怎样放下尊严,又经历了怎样兜兜转转甚至难堪的场面,用一颗低到尘埃里的心去迁就辗转求人……都说女儿是爹的小棉袄,可我这个到处漏风的小棉袄又为爹带来了多少乐趣与荣耀?时至今日,每每念及于此便痛彻心扉,泪水肆无忌惮磅磅礴礴地漫过眼角心头,我该如何回报爹如此披肝沥胆爱我的那颗心呢?</span></p> <p class="ql-block"> 如今已过古稀之年的爹在外甥女的托管小学校重续了未了的夙愿,风趣幽默的作业辅导方式得到了孩子们的喜爱,亲切地称他爷爷老师。回顾二十多年的执教生涯,爹最钟爱的语文科目居然没带几年也是一大憾事。但也因为几乎所有学科都带过,爹赢得了更多学生的爱戴。至今往日的学生们见到爹依然尊敬有加,忆起多年前爹参加的篮球赛、乒乓球赛、诗词背诵赛、二胡演奏,依旧是满怀深情,记忆犹新。视生如子的爹提及学生们的往事,亦是如数家珍,历历如昨。爹说那是一个黑白分明的素色年代,日子饱满明亮,记忆五彩斑斓。</p> <p class="ql-block"> 白驹过隙,忽然而已。时光温柔而残酷的挥手自兹去,风霜也将青春年华偷换,我生命的摆钟仓惶间就荡过了四十余载。我是个年近半百的中年人了,不再是杜草堂诗中不谙世事的小儿女了,爹也日渐衰老,可我依然想蜷伏在爹的臂膀下赧颜做小儿女,我享受并珍惜那一端那个承载了我所有成长记忆的忠厚老者回应的感觉。听闻每个人都是世间众人的倒影,那么一定会有无数个如爹般平凡的老人,迎着被命运碾压的疼痛,也念着人世间才可以得到的温情与喜悦,努力将生命拓展的宽阔而高远。也一定会有无数个普通的我,在不为人知的寻常陌巷里,依附着亲人深沉的爱意于辽阔世间向暖而行,谋生亦谋爱。</p> <p class="ql-block"> “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以前总喜欢堆砌华美的词藻和优美的文字句子,当我搜肠刮肚想找出描绘我对爹的情感时却词穷语拙,无法提笔,以致成了心头难以名状的一种痛。这种隐隐的疼痛有时会在深夜里使我猝醒,再无睡意。我不知道这种情感用什么文字可以包裹,或者说什么介质可以负载?爹七十年的人生逆旅中究竟有多少脚步是为我奔走?<span style="font-size: 18px;">那些流淌在岁月之河的遥远的爱经历了人世间的风雨洗礼已青苔历历,苍松婆娑,依然流淌着绵绵情致,滋润包裹着成年的我,从未被遗忘。纵然我竭尽全力,用尽寸草之心又能回报爹的多少三春之晖?</span></p> <p class="ql-block"> “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span style="font-size:18px;">希望爹此后的路都平坦,桥都坚固,隧道都明亮,岁月之树的每一个枝桠都能为爹遮风挡雨。</span>希望我和爹每年都能去看青山上盛开的繁花,赏夜幕里闪烁的星辰,听山谷间蓬勃的风声,望天空中飞过的小鸟。希望时光温柔相待宽厚善良的爹,让我和爹在一起的日子长些再长些。流年湛湛中,我搀着爹走向光阴深处,那时的爹定会被时光打磨的更加优容温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