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后张,罗川大地水土深情涵养出的一朵瑰丽之花。坊间称之为“官巷”,顾名思义,这里曾经是达官富贵居住之处、文人墨客栖身之所。翻阅《罗源县志》,沿着历史的经纬,后张繁荣盛极、名人辈出的精神脉络跃然纸上。</p><p class="ql-block"> 罗源建县始于后唐长兴四年(933),在学而优则仕的科举制度面前,后张学子率先脱颖而出、崭露头角——北宋太平兴国二年(977)出了福州十邑第一位进士张蔚(史称“破天荒”),官至参知政事(副宰相)。而后南宋嘉定四年(1211)又出进士张磻,亦官参政(副宰相),卒赠少师,因在张蔚之后,县人称张磻为 “后张”,街与巷因此而得名。同朝还出了庆元六君子张衜、恩科状元陈缜、《扪虱新话》作者陈善、保宋抗元张大同、张锐等。明朝时有被方孝儒称道赞誉的奉议张勉学、知府游定国。清朝时有总兵张继勋,三水县的黄铨、武义县的于振纶、博罗县的阮赓唐、博白县的游长龄和黄游县的于阮等五名异姓知县,其中游长龄还升任为浔州府知府。可想而知,此地是怎样的文脉磅礴且源远流长。</p><p class="ql-block"> 细数后张历史,颇有方寸之地、遍地开花的感触。正是有了这些功名赫赫的人物,以一颗颗壮志文心抒发着爱国忧民之情,才奠定了这条寻常巷陌雄浑厚重的文化底蕴;而今存留着的24座明清及民国古民居和2处不可移动文物,仿佛一粒粒珍珠,仍于清幽处忽闪着阵阵微光。</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color: rgb(128, 128, 128); font-size: 18px;">此情可待成追忆</b></p><p class="ql-block"> 十年前,对县里计划改造提升后张巷,我便有所耳闻,只是苦等之余,一直没了下文,渐渐地也就不复过问。直到2018年12月,一道重磅消息传遍全城,罗源特色历史文化街区改造工程宣布正式启动,分期循序推进,而第一期便选择了后张巷与北门巷。按照整体规划,继后张、北门之后,将陆续打造溪尾街、李园板、孝巷,最终连成一片,共同续写罗源历史文化的厚重与本真。2019年初春,后张巷一期改造工程竣工,正式开街迎客。那一天,我正好赶上了那场热闹非凡的盛典,穿梭汹涌人潮中,一时之间,终究难掩激动之心、欣喜之情。</p><p class="ql-block"> 有时候,人心深处自有一种难以言状的归宿感,譬如有些地方虽为他乡,却胜似故乡,念念不忘。1988年初春,我离开打小生活了十三年的故乡,进城求学、一家团聚,新家就安在后张,租住陈家大院(现为后张26号)西北一隅,而学业则转入凤山小学,直至上高中时才搬离后张,寓居于此整整6年光景。从入住那天起,便与后张结下了不解之缘。参加工作后,但凡日常有所闲情,总是情不自禁地踱进小巷,走走停停,回味一些当年生活的酸甜苦辣。后来结婚生子,也是时常携上妻女,前去拜访后张,依然分享着往日情景,而让女儿印象尤深的却是那一道道古朴的或砖或石的墙,还有那一扇扇半开半掩、推着嘎嘎作响的门扉。再后来,时光如流水一般绵延至今,而后张在我的心里,俨然一座姹紫嫣红的后花园,收留着我一个外来人的淡淡乡愁。</p><p class="ql-block"> “活了这么大岁数,现在才发觉后张原来这么俊!”开街那天,和儿时邻居陈家奶奶聊天,从她嘴里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话。</p><p class="ql-block"> 陈家奶奶虽年过九旬,但精神依然矍铄,从上个世纪四十年代嫁入后张陈氏,一直深居于此。对于她的这句话,非但不觉意外,反倒颇具同感。我在心里推敲着她的人生经历,虽躲过了战乱,享受了太平,但改革开放之后,尽管罗源社会经济保持稳步发展,城市面貌取得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只是在她眼里,后张依然是原来的后张,没有多大的变化,一如平常,古朴清幽。</p><p class="ql-block"> 时光倒回三十年前,那时的路口没有雄劲的石牌坊,也没有别致的古意亭,傍山处只有一座看守所,而路口的另一侧则是一排低矮的木屋,店面经营着配锁、理发、修理自行车等活儿。整条巷子,路面铺着参差不齐的石板条,路边随处可见生活垃圾堆。但凡雨季一到,路面便污水横溢,臭味刺鼻;逢年过节,家家门口都成了鸡鸭鱼鲜的屠宰场,不堪入目。或许,这就是那个年代后张难以逾越的一道人间烟火。随着时间的推移,后张在我印象里最大的败笔就是铺上了水泥路,让我顿觉荒凉与陌生。而每当夜色降临,巷子昏暗一片,又寂寞得如同一个隐于闹市的老者。</p><p class="ql-block"> 蓦然回首,三十多个春秋彷如白驹过隙。从时空角度而言,我的青春和后张有着千丝万缕的牵连,而后张的青春呢?我曾经诸多担忧,如今已然释怀,且无限感慨着:不曾走远,归来仍是少年!</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color: rgb(128, 128, 128);">正是青春少年时</b></p><p class="ql-block"> 后张巷特色历史文化街区,分两期改造,前后历时一年有余,完美收官在2020年春节前夕。此间,我仍心怀悸动,无数次走过后张,只为偷偷窥探其容颜的转变——从老气横秋到青春年少。</p><p class="ql-block"> 如今来到后张巷,仅凭巷口矗立的那座雕琢精细、气宇轩昂的石牌坊,便叫人不得不刮目相看。只见基座四平八稳,两对石柱下方上圆,和着横梁共同托举起刻着“后张巷”的匾额,上方横梁和圆柱均有浮饰图纹,不施粉黛,通体干净,堂而皇之,而高挂梁下的大红灯笼,给本已镇地擎天的牌坊更添一道方刚血气和些许灵动。方柱正联刻着草书“鹰飞危岳梅开峻岭闲涉琼园成雅趣、凤鸣古邑潮涌海西远瞻新港抒豪情”,呈龙飞凤舞之身姿;边联刻着行书“俯瞰罗川万户琼楼朝彩凤、纵观列澳千艘海舶卧苍龙”,有大江奔流之态势。楹联与书法俩俩神形兼备,一道抒发着普罗大众澎湃的心声、美好的祈愿,为后张巷平添几许温柔和朴素淡雅的风景。说来精妙绝伦,当目光穿过牌坊,落入眼帘的正是传说中庇佑罗源县城的神山——笔架山,给我无限遐想。虽无意解读其中地域文化的神秘,或许只是纯属巧合,但我深信不疑:这座牌坊的存在,总会给人以情感上的回归与心灵的慰藉。</p><p class="ql-block"> 走进牌坊,环顾四周,一切都变得清新自然,心境瞬间化作一片澄明。街道铺着规整的长方石板,极其细洁素净,右边相隔十步便植有香樟,风中身姿绰约,仅这一眼,便令人心痒难挠了。而街道两旁现代建筑有了古木装裱、回廊、黑漆、红灯笼的加持,让人心头顿生穿越前朝旧梦的幻觉。转身再看傍山处,凤山公园入口挺立的地标石和新建的古意亭,更像是一对相见恨晚的知己,悠然诉说着后张巷的前世今生。越往巷子深处走去,古色古香越发浓烈,我不由自主地伸手触摸过一道道墙,目光紧随着划过一座座门楣,就在浮光掠影间,仿佛看到了一群少年,他们束发为髻,手捧书卷,与我擦肩而过,没有留下一句对白,静默地像一部哑剧。但我知道,就在这静默之中蛰伏着鸿鹄冲天的涌动,化作后张千年时光里生生不息的脉搏。</p><p class="ql-block"> 相较早些时日,最为亮眼的当是历史文化名人现存的故居,门庭之上都一一还原了匾额,无论文魁、孝子等字样或是道光、咸丰等年份,每一面都熠熠生辉,无不映射着当年那些得志少年怒放的心花,哪怕时至今日,也不难想象获得嘉许的那些日子,后张巷该是何等的欢腾与荣光!而那些曾经掩藏于岁月深处的旗杆碣,如今重现英姿,尤为醒目,总是惹人驻足观望,崇拜不已。这些回旋在历史时空里的人文景致,本是留给世人品读、思索与自勉的精神瑰宝,如今悉数归位,叫人无限感慨、感慨万千。</p><p class="ql-block"> 其实,早在福州市“三坊七巷”盛大开张的那年,我对后张的命运自然有了更多的期许,认定那些历经寒冬的枯枝总会迎来春天,抽芽或是绽放。回头想想,甚为幼稚,哪是所有的枯枝都有春天,历史从来都不曾眷顾过空虚的躯壳,而后张巷正是因为有着丰盈且有趣的灵魂,哪怕已经沉睡百年,终将会被唤醒。毕竟,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沾满了诗书韵味,挥之不散,历久弥新。</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color: rgb(128, 128, 128);">腹有诗书气自华</b></p><p class="ql-block"> 一条文化街区的气息,往往来自其灵动而深邃的底蕴。后张,如今敞臂开怀,放下曾经作为“乌衣巷”的身段,与民同乐,续写其未竟的华年篇章。而我最大之愿莫过于先人笔墨对当下人文的晕染,因为我明白,历史有时很远,远在唐宋元明清,有时又很近,近在转身一瞬间。</p><p class="ql-block"> 后张24号古民居,门庭高悬着刻有“杏林春暖”的匾额,黑底玉字,让人无由地仰望怀想,无论哪朝哪代,中医世家惟有妙手回春、德术双修,方可获此殊荣。时光流转,这座极具清代建筑风格的古民居,因其宽绰且富有层次感的空间,现已“弃医从文”,化身一处艺术沙龙——酱园里。入主“酱园里”的刘健先生,自身擅于美术与雕刻,经他匠心独运,一道残垣断壁上闲置着一口大水缸,自此少了一些颓败而多了几许生气,天井里摆放着又一口大水缸,让里头的睡莲和金鱼时常与蓝天白云作伴,竟迸发出一种古典的意趣。对于古民居,只需稍作修饰而不浓妆艳抹,简约得让人更易亲近与探访,而空荡荡的回廊与厅堂,便留给有心人前来填满。</p><p class="ql-block"> 在这里,以举办书画展居多,我几乎逢展必到,不愿错过,其中有场“书画”展堪称别开生面。那是2020年国庆前夕,张建斌先生举办的个人文艺收藏品展览,此中有晚清时期日本人手绘的罗源地图、1970年4月五里大桥竣工时的原始影像资料等等,件件新鲜夺目,叫人回味且长。观展期间,我一边听他娓娓道来展品背后鲜为人知的罗源故事,一边盛赞他不遗余力地寻回本土历史遗失的“片段”,心想这难道不是一方文脉绝美的传播与传承?在这里,还有意想不到的文艺踪影。2020年8月,罗源籍作家黄国敏编写的剧本《山哈闹海》即将被搬上央视荧屏,其中讲述畲汉通婚的场面就在“酱园里”取景拍摄,这是继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在西兰拍摄《喜鹊岭茶歌》、时隔近40年后,罗源县迎来的又一场国字号的文艺盛事。在敬佩这些自带风骨的文人雅士之余,我想每一道和罗源历史有关的美好记忆,均可称作“乡愁”。就在后张,我浓烈地感受到了乡愁,也期待着有更多的文艺气息弥漫着后张,让其自身饱蘸的文墨与现代文明多几个交点,或许便多了无限可能,未来可期。</p><p class="ql-block"> 无数次重返后张26号古民居,我总要细细端详一番祂的尊容:砖墙古朴,窗棂秀气,门庭又是如此端庄。清朝乾隆年间,这座古民居出了罗源唯一的恩科状元——陈缜,如今这里幻化成“罗源县非物质文化遗产展示馆”,有了络绎不绝的文人墨客身影,偌大的空间自然便散发着淡淡的文艺清香。每每置身庭院,一阵思忆的风随即迎面吹来,还是那时的茶树桂花,依旧开到奢靡,还是那时的屋檐天井,依旧深邃几许。只是厅堂的容颜焕然一新,数盏花灯点缀在檐下、廊间,灯下流苏摇曳、绰约动人;展示柜里铺陈着畲家老物件,在暖色调的灯下透出浓郁的民族韵味。环绕一周,感觉曾经隐居大山深处的畲族人家,一夜之间迁徙至此,而那些独特的苎麻成衣、凤凰于飞或是山歌渐起的悠然景象,刹那浮现眼前。后张巷,本是张陈阮黄于五大姓氏人家的天地,狭隘地说是汉族人家的世界,而今多了雷兰钟盘畲族风情的点缀,不失为一种多元文化的交融与兴起,也让其多了一份心胸博大、兼容并蓄的时代气息。</p><p class="ql-block"> 巷子深处,后张54号古民居极具气势,庭院深深,张磻文化研究会落户此间。2019年底成立的研究会,办公地址设在松山镇渡头村,但张姓后人终觉迷茫与落空,几经奔波之后,终于在后张巷设立分会址。这对“后张”之名的缔造者而言,未尝不是再次荣归故里,且为这条千年巷陌平添一道耀眼的光芒。经张文腾会长自豪地解读历代张姓先贤的故事,张磻那刚直不阿、碧血丹青的形象,在我心里慢慢地由虚转实,棱角分明。在诸多故事之中,最为后世传颂且英勇悲壮的,当属保宋抗元的张大同、张锐父子。宋王朝的倾覆却崛起一座彰显民族气节的忠义丰碑:文天祥、陆秀夫、张世杰兵败被俘,宁死不屈,从容赴义,史称“宋末三杰”, 而张大同、张锐也在这传世英烈队伍之中。父子俩跟随大将张世杰保护幼帝,辗转抗敌,直至战死沙场。此后,元兵竟不肯罢休,进入罗源城将张大同合族数百口诛杀,唯张锐弟弟张龙飞逃出生天。张家幸得一脉留存,后人于明朝时重返祖居地,再创族人辉煌,明湖广按察司佥事张勉学就是张龙飞的玄孙。从张姓一支族人的迁徙、兴盛、避难与重振,足以窥见后张潜藏着一种延绵不绝、百折不回的力量。如今,张磻文化研究会,正不遗余力地析出张姓族群的人文精神,极大程度上丰富了罗源历史文化的脉络,着实意义非凡、功不可没。</p><p class="ql-block"> 走过修旧如旧的后张巷,随处可见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碰撞的闪光点,罗源“非遗”传承人之家、彭飞书法名师工作室、罗源特色美食、收藏茶社、畲医畲药体验馆……无不在延展着后张独特的文化气息。正如“收藏茶社”主人陈建铭先生说过:古董自然要出现在神韵相仿的地方,后张巷便是我不二的选择。</p> <p class="ql-block"> 时光流转,岁月如歌。如今,夜幕下的后张巷,张灯结彩,光鲜靓丽,一派祥和繁华的景象。</p><p class="ql-block"> 还记得最近一次拜访陈家奶奶时,她依然紧紧抓住我的手,不知疲倦地聊着前尘往事,看她皱纹满布但神采奕奕的脸,我才惊觉岁月的斑驳,亦感慨后张的宿命,何等幸运。在新时代的光环里,经过无数个日日夜夜的悉心“妆扮”,后张终于迎来一次曼妙的蝶变,蜕去沉沉暮气,舒展风般灵动。夜色中,我放空内心所有的芜杂,只管顺着灯火的指引,自由自在地行走,仿佛走过一场千年之梦,在美好的瞬间醒来。再看看一路上,花草泛着幽香,树木身影婆娑,而慕名前来的人们熙来攘往,人声鼎沸,我情不自禁问自己:这可是后张的夜?虽叫人一时恍不过神来,可这确是祂的今生啊!片想之余,我在心里笑出了声。</p><p class="ql-block"> 历史,有如一条川流不息的河流,奔腾向前。千年时光孕育而出的后张,纵然世事浮沉,沧海桑田,也难以抹去其古色古香、满腹经纶的底色。走出牌坊,再回望后张,眼前一片灯火通明,红光满面,我心想:果然仍是个少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