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你驻进我心里(一)/ 刘恩果

刘恩果

<p class="ql-block">(1)</p> <p class="ql-block">(2)</p> <p class="ql-block">(3)</p><p class="ql-block">作者简介</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九六二年五月二十六日,星期六。</p><p class="ql-block">二姐捎信让我来四平一趟。她家老邻居张大伯听说我下放在家呆着,求我到保康架玛吐牛猛家,那里有他家一台自行车托我取回来。</p><p class="ql-block">晚上张大伯的儿子张强到二姐家找我,并约我到外面说话,他神秘地对我讲,到架玛吐不要说出我家和二姐家的住址,只说在四平住就可以了,也不要说出你家住在哪儿。</p><p class="ql-block">“为什么?”</p><p class="ql-block">“不为什么!”</p><p class="ql-block">“不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说?”</p><p class="ql-block">“反正不能说!”</p><p class="ql-block">“那我就告䜣你爸爸,我不去了。”</p><p class="ql-block">“老同学这可千万使不得,这是我求我爸爸找你的……”</p><p class="ql-block">第二天早七时,我由四平乘火车去保康,列车大约运行两个多小时到了保康站。</p><p class="ql-block"> 走出火车站,眼前一大块沙土空地算是广场吧,再向前与广场亲密衔接的是一条乡间沙石大道。再举目远望则是苍茫荒野与蓝天,倍感萧疏。</p><p class="ql-block"> 近处还好,大道两侧有一些砖瓦房、土坯草房。</p><p class="ql-block"> 我已问好了去架玛吐的方向,但我不急于启程。</p><p class="ql-block">随着稀稀落落的人流,东张西望地往前走。前边出现一处青砖瓦,透明大玻璃窗的房子,有五、六间大。这里根本没有楼房,除了庙宇,青砖房是不多见的,有点鹤立鸡群的威风。房沿上横架着一块木制大牌匾,有一米多高,七、八米长,原木本色很是气魄。是几块大叶杨木板顺长镶在一起的,板与板之间开裂,有七、八毫米的缝隙。这木料在制做牌匾之前,没有进行良好的烘干处理,加之做工不细,这么长的一块牌匾,后面最少应串六、七条带。它才穿四条,力度不足导致开裂。木匾上横写两行字,吸引我驻足观赏。上行正楷中文“科尔沁左翼中旗供销社”,十个大字漆黑闪光夺目、墨迹酣畅、线条俊美、柔中有刚、结构严谨而清秀,字体飘逸浩然大气。下行字较小,是蒙文,问过这里人,方知是当地人写的。没想到这小地方还有这么了不起的人才,真是高手在民间。环视一下周边和马路对面的牌匾全出自这一人之手。</p><p class="ql-block"> 让我感到奇怪的是除火车站门脸上标着“保康”字样,街里的牌匾几乎一律写“科尔沁左翼中旗”,怎么一个地方两个名字?</p><p class="ql-block"> 我的目光移到眼前供销社明亮的玻璃窗,一位年轻的女营业员正透过玻璃窗向外观望,好像在注视我。</p><p class="ql-block">我信步迈进供销社的门槛,进门的对面是半新不旧的木制紫檀色的柜台。台面的棱角有好几处已被磕得裸露出原木的本色。柜面上摆着一匹展开一段的大花被面布。靠墙壁的货架子上,有几匹布稀稀拉拉地站在那里,好像拉开距离要做工间操:有穿着白大褂的大夫;有穿一身黑工作服的工人老大哥;有花枝招展的女营业员;还有身穿方格外衣的向阳花(公社社员、农民兄妹),个个神彩奕奕,等待着广播喇叭的口令。</p><p class="ql-block">营业员含笑迎接每位过往的顾客。</p><p class="ql-block">进门的左边是玻璃柜台,摆着小百货、文具、纸张等。我转向右方,这面也是明亮的玻璃柜台。面向窗外的女营业员,不知什么时候已转过身来,第一个闯入我眼帘的就是,她那条使我倍感亲切,从左肩前胸垂下来黑油油,一直垂落到制服下边的粗辫子。和我大姐的辫子一模一样,小时候大姐抱着我的时候,我的两只手总是拿着她粗大的辫子左看右看,爱不择手。</p><p class="ql-block">她身材窈窕、端庄俊俏,一双清澈的大眼睛闪着挚诚敏锐的光。林黛玉的脸型,白皙光嫩透着红润,使她显得更加典雅灵秀。一点也不夸张地说,敢与“维纳斯”比美。更让我羡慕的是她上身穿的深蓝色立领铁路制服,胸前的纽扣和前胸小兜上的两个纽扣模样相同,全都熠熠生辉金光闪闪,纽扣上凸显的铁路路徵,更是撩人喜爱,让人目不转睛。</p><p class="ql-block">我在吉铁辽源工务段养路工区整整干了两年多,一直到下放,所发的工作服,没有一件的纽扣是这样。</p><p class="ql-block">当我的目光与她纯洁无瑕矜持的目光相撞的那一瞬间,我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视线移向柜台里的商品,脚步慢慢向前移动。</p><p class="ql-block">玻璃柜台里上层摆着腰带,下层摆着各种鞋子,还有各种帽子,有前进帽、学生帽,蓝的、黑的、绿的、还有花格的儿童帽。真是琳瑯满目……</p><p class="ql-block">在鞋架一头,突然发现两双白色的回力牌球鞋,如万里沙洲发现了清泉一般,我急忙走过去蹲下好奇贪婪地观赏。几年来,在商店的柜台里,我几乎没有见到过回力球鞋。由于数量很少,刚一上架就被人买走了。同样,用一张鞋票,谁还不想买一双又漂亮又耐穿的鞋呀!我遗憾地站起来,低头审视着自已脚上这双破球鞋,前边胶补的地方又顶坏了,明显地露出部分大拇趾指甲,鞋双侧也缝补了好几处。</p><p class="ql-block">然而,这还是我一年四季唯一的一双鞋。</p><p class="ql-block">我默默地盘算着兜里的钱,如果真能买到一双回力牌球鞋的话,只能够回去的费用,没有吃饭钱。只要能买到这双回力球鞋,几顿不吃饭也是非常值得的,但没有这里的鞋票,你有多少钱也是没用的。我不甘心地抬起头问营业员鞋的号码,希望它的号码不适合我穿。我发现营业员一直在注视着我,好像看透了我的心事。她说一双是42号,一双是44号。我正好穿42号的,心想还不如不问,更让我上火。我留恋而不甘心地向门口方向慢慢走去,刚走两步听到后边叫‘小同学’。我左右看看,除了她只有我,站住脚转过身。</p><p class="ql-block">营业员忽闪着两只大眼睛说:</p><p class="ql-block">“你是外地的吧?”</p><p class="ql-block">我凝视着她,心想都是同志称呼,怎么叫同学,而且前边还加个‘小’字。看样子她比我还小,我收回目光俯视自已,上身穿一件旧学生蓝上衣,左胸上小兜还别一支钢笔,像个穷学生。</p><p class="ql-block">“你怎么知道我是外地的?”</p><p class="ql-block">“今天下火车的人群里,只有你是外地人。你很喜欢回力球鞋。我一直看着你,你在扬着脖子看牌匾时,我发现你很喜欢书法,你看牌匾的方式与别人不同。是一边看一边思索。”</p><p class="ql-block">我心里想,她观察事物还真挺细。</p><p class="ql-block">她说:“这儿的鞋不要鞋票。”</p><p class="ql-block">我刚一高兴,她接着告诉我,每双鞋要二寸布票。我想一年每人才发一尺七寸布票,一双鞋要二寸,太多了吧?不过我没有这里的布票,这一切都与我无关。</p><p class="ql-block">我刚要走,她迅速地弯下腰拿出一双回力球鞋,她说:“这双42的,你穿能正好。我们这里球鞋没谁买,走路往里进沙子。”我心里很佩服她的观察力。</p><p class="ql-block">我想没有布票,还是赶路要紧,我向她告辞。</p><p class="ql-block">“话还没说完急啥呀!第一次来我们这吧,还到哪去呀?”</p><p class="ql-block">当我说去“架玛吐”时,她惊异地看着我说“去过吗?”</p><p class="ql-block">“没去过。”</p><p class="ql-block">“第一次那你一个人去可不行。倘要迷路一两天走不出来。”</p><p class="ql-block">我说:“下车时,我问这里的人了。他们说顺这条大道一直向西走,大道拐弯你别拐,一直向西走下去,大约六十里路就到了。”</p><p class="ql-block">“说是简单,走起来可不是那么回事了。你是不以为岔开大道有一条向西直通“架玛吐”的乡路,你可以沿路走下去?”</p><p class="ql-block">“对呀!”</p><p class="ql-block">“不是像你想的那样,这里是沙漠乡路是时隐时现的。这条路走着走着脚下的路就不见了。被风沙埋没了,一、二十里内无人你怎么办?”</p><p class="ql-block">我一听有点楞住了,心想那也得走呀!</p><p class="ql-block">她又说:“我们这两个人,上午那个姐妹请假了。下午她就来上班,下午我请假带你去。我小姨就在架玛吐住。‘小同学’我不是吓唬你,你一个人走真的危险。我小姨家的邻居,一个从四平来的亲戚,和你一样的一个‘小同学’。一天一夜没走出去,第二天一个放羊的发现了他。才带他到架玛吐。”</p><p class="ql-block">她看我着急就说:“你一个人走丢了那就白急了,还不如下午我带你一起走,我不是特意送你,这几天我一直想去我小姨家。” </p><p class="ql-block">她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布制的小钱包。从里面找出来二寸布票。对我亲切地说:</p><p class="ql-block">“正好我这有二寸布票,够你买这双回力鞋了。”</p><p class="ql-block">我眼前一亮,心里高兴极了。但我的理智马上告䜣我,不能接受一个刚刚认识的人,特别还是一个女同志的东西。而且是极珍贵的布票。也许是她莫大的真诚突破了我的防线,最后我还是用她的布票买了这双期盼已久、有生以来 的第一双回力球鞋。</p><p class="ql-block"> 我坚持自已走,她送我出供销社的门。我走了好远回头看她时,她还站在那里不停地招手。我右手拿着那双心爱的回力球鞋向她回应,内心无限感激她的热情、豪爽和大气。</p><p class="ql-block">我走到笔直大道拐弯处,这是一处很大的慢弯,我站下来细心观察。应该从何处离开大道。我想沿大道的笔直处,会发现一条乡间小路,但没有。我正环视前方犹豫中,突然从身后传来急促的自行车铃声,同时传来‘小同学’清脆的呼唤声。我转过身,她已跨下自行车了。</p><p class="ql-block"> “你怎么来了,你那姐妹提前回来上班啦?”</p><p class="ql-block"> “没有!我告䜣你一个坏消息吧!她捎信来了,下午不能回来,明天才能上班。你知道她去干啥去了吗?”她一边说一边将自行车推向沙漠里。</p><p class="ql-block">“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同志给她介绍一个对象,他们今天见面。”</p><p class="ql-block">“她多大了?”</p><p class="ql-block">“和我同岁,我俩同一批参加工作,这不刚转正,工资也提了,每月贰拾陆元伍角啦,提对象的人一个接一个。”</p><p class="ql-block">她又要叫我‘小同学’,可是刚刚说出一个‘小’字就停下了。她微笑羞涩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红润的腮上两个可爱的小酒窝,闪着喜悦的目光,好似情窦初开的双眸,象探照灯似的在我脸上扫视着说:</p><p class="ql-block">“我上学很晚,班里的同学都比我小四、五岁,跟他们叫小同学习惯了,叫你小同学确实不大适合,也不合我心愿。我叫你阿哥吧!”</p><p class="ql-block">“就叫哥哥吧”。</p><p class="ql-block">“哥哥,我送你到那条小路上。”</p><p class="ql-block">她推着自行车在沙漠里带我走了很长一段路,终于见到了乡间小路。可是她没有停下的意思,还继续朝前走。</p><p class="ql-block">我拉住她的自行车说:“‘小同学’你回去吧!”</p><p class="ql-block">她扭过头来。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射出无比亲昵的光,抚摸着我的脸说:“哥哥,人家都叫你‘哥哥’了,你还不懂啥意思吗!应该叫我阿妹才对。”</p><p class="ql-block">“那也好,我有两个妹妹加你三个也不算多。柜台没人你得赶快回去上班。”</p><p class="ql-block">“不,我要送你到架玛吐。”</p><p class="ql-block">“那怎么能行,随便脱离岗位是不可以的。”</p><p class="ql-block">“不,我一定送你,你自已走我不放心。</p><p class="ql-block">“好妹妹,我比你大,又是男同志,你有什么不放心的?”</p><p class="ql-block">“不,你离开我,我就不放心。你刚才一走,我的心就乱了,好像丢了什么东西,转来转去地想,后来我才发现我的心被你带走了。所以我一定要送你。哥哥!我不是坏女孩,我谁也没送过,从来没有这种感觉,今天我也说不清自已,反正我非常愿意和你在一起。至少也要送你这一回。”</p><p class="ql-block">“我也愿意让你送我,但这是绝对不行的事情,你必须马上回去上班,千万不能失去这份工作。刚刚转正必须珍惜这份工作,干好这份工作。”</p><p class="ql-block">“‘哥哥’!我会干好的。我就觉得我的心跟你走了,心走了,人哪能呆住?所以我非得一起和你走。”</p><p class="ql-block">她越说越激动,后来她伏在我肩上哭起来。泪水湿透我的衣服。我感到很慌张、迷茫,不知应该怎么说劝她。她不会像小说里描写的 “一见钟情”那样吧?恋爱对我来说,是一件多么可怕,又多么遥远的事呀!谁要真的爱上我,不等于自掘坟墓吗!我不能接受爱的理由,是我没有理由去接受。也许我自作多情,但愿如此,无论如何她也得回去上班。</p><p class="ql-block"> 她哭泣得十分悲伤,她的头慢慢地移开我的肩膀,抬起来,双眸饱含热恋的泪水被炽热、渴望的目光燃烧着,深情凝重地盯着我。我感到无奈与心慌。</p><p class="ql-block"> “‘哥哥’,我可以给你唱一首歌吗?”她满腹忧思地对我说。</p><p class="ql-block"> “好妹妹!你尽情的唱吧,唱完歌你回去上班。”</p><p class="ql-block"> “‘哥哥’!我给你唱一首《泪洒西口》,这里是由科尔沁左翼中旂去往架玛吐的‘西口’。”</p><p class="ql-block"> 送“哥哥”到乡间小路头,</p><p class="ql-block"> “哥哥”非让“妹妹”往回走。</p><p class="ql-block"> 紧紧握着“哥哥”的手,</p><p class="ql-block"> 烈火燃在“妹妹”心里头。</p><p class="ql-block"> 满腔热血“泪洒西口”,</p><p class="ql-block"> 孤寂沙漠“哥哥”一人走。</p><p class="ql-block"> “妹妹”牵肠挂肚心难受,</p><p class="ql-block"> 只恨“哥哥”不懂“妹妹”的心,</p><p class="ql-block"> 不让“妹妹”送“哥哥”一起走。</p><p class="ql-block"> 千言万语,</p><p class="ql-block"> 能让“妹妹”送“哥哥”到架玛吐村头。</p><p class="ql-block"> 只盼“哥哥”明日归,</p><p class="ql-block"> 千万别让“妹妹”盼“哥哥”到白了头。</p><p class="ql-block"> 歌声凄婉、哀恸,情感真挚强烈,发自内心的牵挂,泪如泉涌悲凄欲绝。这份痛之入骨,爱之入心的痴情使黄沙哀号,枯草哀泣,天空白云低垂纷纷落泪。</p><p class="ql-block">一种酸涩、悲凉和刺心的歉疚一齐撞入我惨然麻木的心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