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文版 坟的慰藉 从师心语第四章 劳动教育 作者 未无 诵读 幽湖

未無

作者简介： 未无，原名段爱民，长期流连于文哲史山山水水，并将此“山水”之游，化为对人生的沉思。

幽湖，原名郭京红，喜欢一切美好的事物，更喜欢用有温度的声音引领听众进入“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境界。

坟的慰藉 —— 父亲系列散文五篇之五 作者 未无 朗诵 幽湖

夜静无眠的时候,我习惯于将思绪转向父亲的坟头。

每当这样的时候,思绪中的我,双手抱头,头枕着双手,仰靠于父亲的坟头,似乎又回到了父亲的怀抱。

上有淡淡的月光,下有庄稼地里不时传来的轻微的飒飒声,以及声音里溢出的清清的香意。有无夜鸟的低吟,却模糊;星星的需要极靜中才听见的悄悄话却是有的。风是软软的,带着馨香的体温。那一闪一闪的微光,是衔在父亲嘴里的,已经用了五十多年的旱烟袋发出的信号。它表明父亲已坐在我的身旁。说些什么,也模糊，但那永远也不会消息的亲切却是真切的。好像既非鞭策,也非鼓励,还非慰安,却正是亲切，永不消失的亲切。亲切中有宽厚,宽厚中有温暖的刚质,是宽厚、慈祥又顶天立地的情怀。这样的来自坚定而亲切的情怀的力量,是父亲留给我的,或曰是天地间本来就有的最值得宝爱的无价之宝。父亲与我具体交流些什么,全然模糊。从模糊中进去,从模糊中出来,从模糊中褪去。我就在这模模糊糊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惬意地进入梦的另境别乡了。

我相信父亲永远健在。每次回到故里，都希望他依然出现在那个温馨的小院里，依然在编织着他永远编不完的梦。

我的这种温馨的感觉,或者以这样的方式享受父亲的慰藉——坟的慰藉,是父亲入冥后我依然可以得到的唯一的父爱。

胡风似乎也有过类似而又不尽一致的感受。他的传达此感受的诗是: "或身穿百衲衣,朝则沿门乞食,夜则蜷卧于母亲荒冢之侧,如忆起在母亲怀抱里的故事时,就紧抱着冷月下的枯草啜泣。"

这诗是凄冷的,荒冢是凄冷的,诗人的那颗心也是凄冷的。

我仰靠卧于父亲的坟头,却没有如此凄冷、寂寞、悲愤、伤感的感觉,惟有亲切、温馨、惬意给我的慰藉——坟的慰藉。

这坟的慰藉,与鲁迅的<坟>表现的意境也绝对两样。但为什么将二者联想在一处,怎样两样,也很模糊。这更使我觉得,模糊似乎便是本来,就像我们生活于其中这大气笼罩的地球,只有这大气的笼罩才是唯一的生存条件,才是舒适、惬意和幸福的天然。但为什么是这样,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只能这样,也模糊。我曾穷尽自已的思维能力,想弄明白模糊究竟是什么,最终的感觉是:它不是迷漫的大雾,更不是沉沉的黑云,而好像是艳阳下的肉眼望不到的尽头,是鸟飞的天空,鱼游的海洋,星星居住的蓝天,慰藉小苗的微风和湿润。

这样的是梦非梦中的感觉,似在梦中,又不在梦中，不在梦中又似在梦中。不管它是梦非梦,我却希求永远置身其中。人生不就是梦又非梦吗?然而,我最滿意的,正是在我的梦一样的人生中,总有些像残梦一样抹不去的记忆; 说不明白滿意还是不滿意的,则是在非梦的人生中,总有一些驱之不去也无需驱之的忌讳。

记得大概是三十多年前吧。那时,我还是刚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在一所当地还算有点名气的学校读书。一天,当年还没有到我现在这个年纪的父亲来看我。那日的头一天,我正好在校图书馆借到鲁迅著作单行本<坟>。在这一天,太阳最卖力工作的当午,我下课走出教室,一眼望见戴着暗黄色草帽的父亲。他蹲在浓绿的结着青桃子的桃树下面。也就在我看到父亲的一刹那,他头上的草帽,与我手中的<坟>的封面上的坟竟有一霎时的重叠。

我曾揪心于这重叠,憎恨于这重叠,忌惮于这重叠,却没有想到父亲竟会那么早就离开我们,走进这坟里,终于在我心灵深处形成事实上的重叠,转而成为我终身享有的一个说不明白的习惯,始终给我以温馨的慰藉的习惯——只有深夜失眠时才有的坟的慰藉。

现在,我早已习惯了这习惯,也很满意这习惯。因为这习惯己成为我享受父爱的唯一渠道和唯一方式。

孙郁先生说:"鲁迅早期书名,调子肃杀,意绪哀愁。<坟>的意象,便有几分怅惘之感。" 这大概是有的吧,我则更愿意接受鲁迅自已说的"一面是埋藏,一面也是留恋"的意绪。当然,也愿意接受孙馆长又说的,<坟>的文章,有"高山流水"之境,而无"和者盖寡"之陋的意见。

一面是埋葬,一面是留恋。人对于本属于自己而已经逝去的东西,不正是这样吗?如此"这样",或者是有意的选择,或是不甘的无奈。无论是有意,还是无奈,则恐怕正是<坟>的意蕴,以及坟可以给人以慰藉的原因。这坟的慰藉对我是永远的

配乐散句：

星空从北边的树缝下透,

云月沿着南山头游。（1）

劳作的喧嚣刚刚退后,

姑娘的笑声为小伙儿的鼾声偷走。

我无意绿野散步,

更无心月下起舞,

依着惯性与无觉,

走向二狼山御甲口。（2）

北有折叠的影,南有甘泉的井（3）

中有无声的形。

我展展酸痛的腿,

我伸伸疲惫的腰,

仰卧于父亲的坟头。

星星不是我的眼睛,

月亮不代表我的心情，

这沟壑自来是我的故家,

梦中的笑已无数回洒向这山水的上下左右。

不是红的衣箱,

不是黄的金牌,

不是黑的钱铗,

不是绿的梦想，

只有这淡如白云的父亲的坟的慰藉,

才是我永远的消受不尽的享受。

注：

1，我家的正南是一座旗形山，俗称南山头。

2，二狼山下是我父亲的墓地。据说我们村侯家滩，原本叫卸甲滩。因一员大将曾在此脱下过盔甲而得名。我在上面为什么写为“御”，因为皇帝赐甲也是一说。

3，我父亲的墓地的北面是一座高山，南面的山凹有一眼可供全村用水的甘泉井。二者中间是一座通向三个方向的在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