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父

天行健

　　3月20日8点45分，台湾启文妹妹哽咽着告诉我：爸爸八点零五分走了。

啊。阴历二月初八。我看了看日历。2021年，才过来多少天呀，竟然连去两位尊长！

启文妹妹是我台湾的堂妹。他父亲况居先生是我亲伯父，享年也是96岁，和我正月十六去世的岳父同岁。

1949年伯父去了台湾，当年24岁。离开大陆整72年。

我马上报告了娄底市娄星区石井镇三桂村文屋组的哥哥君乐，还报告了况兴叔叔。啊。况兴叔叔半天没做声。“年前还通了话呢。”叔叔说，“还说比我只大了1岁。实际大了24岁呢。就走了。”

哥哥君乐也是。得知消息久久缄默不语。

小时候，大人告诉我，有一个伯父，去了台湾。但是杳无音信。那时候，成奶奶（1990年去世）还在，时不时的说一句，“要是况居还活着就好。”

爷爷是地主，上世纪六十年代去世了。况居伯伯是前聂奶奶生养的，我们自小见的成奶奶是后来的，她丧夫，带儿子（我现在的舅舅，现居涟钢）女儿（我母亲，1990年去世）来肖家，和爷爷生养叔叔况兴。伯伯况居和父亲况求与叔叔况兴同父异母。

况居伯伯去台湾的时候，况兴叔叔出生不久，还抱过襁褓中的叔叔。

当我们走进学堂，课本上读到台湾的时候，我也想起，那个伯伯在台湾哪里呢，隔日月潭有多近。当然，只是偷偷的闪念，因为“成分”不好，我们的顾忌是不少的。说起成分，叔叔他们兄弟姐妹10个，叔叔、父亲、伯伯、舅舅，四男兄弟，父亲和伯伯还有6个姐妹，为爷爷和前聂奶奶所生。伯伯年级最大，下面的六个姑姑，一个嫁桥头河，去世的早，我们没见过，成分地主；二姑母随嫁南昌，我们没见过，也是地主家庭；我们见过的秋华姑母，前年去世，享年90多岁，地主；秋元姑母与秋华姑母同年去世，享年90多，地主；现在的秋云姑妈，嫁涟滨茅塘，一周前刚满88岁，地主；秋芳姑妈最少，也80好几了，唯有她随嫁的是农民，现居娄星区石井镇松江村。

叔叔、父亲是地主崽子，一直以卑躬屈膝姿态生存。后来，政策益见开明，大家生活才相对好起来。

第一次收悉伯伯的信息是1984年左右，当年我上娄底师范，有一天回去，奶奶、父亲、叔叔还有我们大大小小，过节一样的，报告况居伯伯还活着，在台湾。这个喜讯被他们不厌其烦的重复着。

当时两岸逐步解冻，大胆一些的台湾老兵陆陆续续到这边寻根，涟源有一个吴姓的同乡也回来了。他和伯伯是朋友，又是老乡，伯伯自知父亲当过保长，又是一屋子的“地主”，在共产党手下肯定凶多吉少，应该没人了。但也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匆匆草拟了一封半页信笺，托吴姓朋友带回来。

我们一看，如获至宝。读过来读过去 。自家读了别家读，今天读了明天读。

吴老自始至终不透露伯父的工作信息，只说在军队。他们认识是去美国陆军学校学习时偶遇认识的，一开口的涟源口音，大家就认识了。其时正值经济开启期，来自台湾的阔佬一个赛一个富有。

一年过去，二年过去。奶奶一直盼望着伯伯回来，“过好日子。”但直到1990年，其中有六七年吧，大家眼睛梦长，依稀几封航空往来书信之外，再也没有多余的交流。几张照片，几页书信，也都是面上的理解客套。因为互不熟悉，总有一种不明不白的陌生感、隔膜感。

知道了他有一个女儿叫启文。……知道了他是等台湾一代女子长大，在那里和一个台湾女子林琼珠女士结婚。看了照片。英武的伯父一家子，和谐幸福。照片、信笺都可以看出当时台湾生活的那种高贵。

……奶奶终于没有等来伯伯回来的那一天。兄弟姐妹们也是热望东盼。1990年，奶奶和母亲相继去世。

1994年我调入娄底一中，1995年安装了电话，某一天，猛然接到一个女子的电话，标准的“国语”口音，非常温顺的腔调，“请问，你是君健吗？”“我是台湾的林琼珠。”啊，历历入目，音犹在耳，可是，林伯母不久就英年早逝。留下伯伯和女儿启文父女相依为命。

也偶然和伯父联系过，但是都很少。他一腔三圭桥口音，乡音未改，大家非常有印象。又是十多年，我们这代人含辛茹苦，相继成家立业，工作和生活慢慢见好。两岸的政策渐见解封。

大概是2014年左右吧，突然有一个机会，去台湾！我和刘咏荞一起，终于在台北内河区内河路某弄某巷某号见到了伯父和启文……八十好几的人了，耳聪目明：“君健呀，年轻的时候，不能回，现在是回不去的人了。你们大了，就靠你们了。”我告诉他，现在交通方便，一天就可以到三圭桥呢。他只是摇头。从基隆港分别的时候，我再次邀请老人家回来，他沉默不语。

2018年，我因为公务封闭了半个月，回来的时候，刘咏荞告诉我，“你伯伯要回来，6月18回来，6月21日就要走。”

啊，我看了启文妹妹发来的计划。也问了启文妹妹。这次是伯伯坚决要回来坚持要回来，势不可挡。我太高兴了。一定要求延期，而且和哥哥君乐、弟弟君山、君典、君耀，还有妹妹君丹，制订了回来的日程安排，报伯伯审定，让他们将机票调整。

2018年6月16日，伯伯带女儿启文，启文朋友小林，三口抵大陆，我们欣喜的相聚于黄花机场！晚入住恒丰酒店。三圭桥亲友来酒店团聚。

6月17日，走访君乐、君典、君丹、君健、况兴叔家、况家叔家，在肖家祖坟敬香祭献。酒店与华姑妈、云姑妈、芳姑妈等 兄弟姐妹们见面。

6月18日在君乐家，将所有肖家子侄一起，让我们的上辈、我们及下代人众，在三圭桥见面。下午，我岳老爷子刘文老人家很高兴，要求和伯伯见面，两个同为耄耋之年的老者，举盏共饮！

6月19日，留下了难得的几十口的大合影！游娄底市政府驻地。

6月20日，君乐、君健、君典还有叔叔一起，陪老人家游韶山，住长沙。他在韶山毛泽东纪念馆看的很仔细，不言不语。“毛泽东是真正的大伟人！”他说。

6月21日，机场送别。大陆发展太好了！临别他深有感触。因为有了微信，大家相互可以快速联系。2019年，秋华姑妈、秋云姑妈相继离世。

2020年，启文发微信图，得知伯伯几次入住医院，台湾的医疗条件好，几次过关。这边岳老爷子看起来好多了，请来了护工老彭，专门租房子，想让老人家清净下来，多活几年呢。不成想，岳老爷子竟于2021年正月16日仙逝。处理岳父丧事疲惫未除，今天，2021年2月初八，惊闻况居伯伯又……享年96岁。

伯伯，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