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爷爷奶奶

岩枫

　　我常回凤城走走，既感受这片土地的乡土乡情，也重温她给过我的成长热度，更挂念入土的爷爷奶奶，我是多么想念他们二老。

我家祖籍是凤城草河乡山东沟村。当我记事起，爷爷奶奶已随父亲来到本溪安家。虽然他们离开了自己日出而出、日落而息的家园多年，而生活习性和为人淳朴善良的品格，依然有着固定的特征，一直深深的影响着我。对于过去的事，奶奶常常唠叨给我听。爷爷打小读过私塾，善于稼轩农具，熟稔地里的劳作，经他一手侍弄的田苗，长势喜人，秋丰必然。奶奶是大户人家出身，有四年文化基础，她身高近一米七，不但面容娇美，讲话条条是理，在村里是远近闻名的大好人。爷爷有一个弟弟，五个妹妹。弟弟是在参加辽沈战役功打新民时牺牲的。部队来信时，是爷爷奶奶赶着马车去领的二爷的遗体。爷爷说：“有些老话是准的，凡是横死的人，只要见到亲人，鼻腔立码会流出血来。一位团长赶过来说：这位排长英勇果敢，在身重数弹后还往前冲，真是个好同志啊！”

土改那阵子，评成份就高不就低，因爷爷有些田产和车马，欲划为富农。奶奶椐理力争，迈着旗人没裏的一双大脚，步行十几里到乡里找工作组评理。她说道：“我们一大家子人，上有老下有小，这么多人，平均一摊，咋算也不够富农啊！”听奶奶这么说，工作组才重新核查，爷爷家终于降为中农成份。爷爷平时寡言，是个倔脾气，他不高兴时张嘴就是“妈了个巴子的！”东北土语从不离口。但是，爷爷就是再不高兴，从没骂过我。他勤劳能干，手不闲着，在我家院子前后垦出了几分菜地，一家的吃菜有了着落。春天爷爷翻地倒垄，我当下手；他用镢头刨坑，我在后面撒菜种子。从夏到秋，我们爷孙每天泡在地里，享受汗水换来的丰收。我一向奇怪，爷爷为什么一次也不回凤城看看呢？或许，他的内心再也不想打开尘封的记忆。奶奶却不同，每年都要回老家看看。凤城的老房子还在，爷爷的堂弟住下屋，上屋是爷爷的祖屋。房子黑瓦靑砖，造型古朴壮重。在后院有一大井，石板井台旁长有一棵苍穹的老榆树，树上头长年托着喜鹊窝，每天可见黑白羽毛的喜鹊飞来飞去，嘎嘎叫着。中秋之夜，同奶奶坐在葡萄藤下，吃着甜汁的瓜果梨桃，天空的月亮大的出奇。

　　爷爷奶奶不托累儿子，自己单过。我从三岁就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了。作为长孙，他们给我的爱是天是地，是全部所有。我从小长的健壮，模样说的过去，爷奶看着欢喜，把我视为他们的金豆子，好吃好穿的都仅我用。记得我在外玩饿了，奶奶会用钎子在煤炉子中间捅个眼，然后用饭勺子放油给我煎鸡蛋，一个不够就两个。我穿的鞋是奶奶盘腿坐在炕上，贴出“格簿”作帮，用木锤纺着麻线，纳着千层底，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当我穿上舒脚的白底黑帮布鞋，会抱着奶奶亲上一口，夸她活做的好！她用粗糙的双手抱着我的头，咂嘴欢心一笑。我冬天穿的棉袄棉裤，是奶奶扯出片片棉絮层层铺出来的，别家的孩子的棉服穿两年就不暖了，我的没事，直到穿破，棉胎还是好好的。我在爷爷奶奶的呵护下长大，没受过一点委屈，连爸妈看着都嫉妒。

　　奶奶每次回凤城都带着我。她扯着我的手从本溪坐火车，我们一路激动兴奋。绿皮火车咣当咣当的唱着歌，我扒在车窗看跑远的电杆电线，看高山大河，奶奶在这一道上讲给我她知道的故事。我们出了火车站，要步行八里路才能进村。赶在夏天，凤城的草河碧绿青波，哗哗的流水眏着我和奶奶的身影。我在前面奔跑，奶奶在后喊着叮咛，连水中的鱼儿都在游曳追踪。曼妙的青纱帐是我儿时的绿梦，一串串脚印连绵着乡愁，多少年来，欢乐的记忆在脑海中从未断片，像彩云一般不散于心。

奶奶的人缘好的不得了，村里人见她回来了，都会上前招呼她说：“大媳妇回来啦！”奶奶笑盈盈的停下脚步，同他们嘘长问短，然后，几天都是乡里乡亲排号请家吃饭，一唠就是彻夜。奶奶家业殷实时，谁家有困难她都主动去帮，种下感激的种子；她懂点偏方医道，帮人扎古过病，又能帮助孕妇接生，算是村里的能人。我跟在奶奶身后，享受阳光雨露，感念人间大爱丰硕出的温暖。每次从凤城回来，我们肩扛手提，大包小裏，累的浑身热汗，盛载故乡的无限深情。当我慢慢长大了，奶奶多次开导我说：“大孙子啊！你哪都不错，就是性格急了点，这样可不好，做人要和和气气，否则，是要吃亏的。”

　　回凤城是寻根母地的往复，是连接血脉的殷殷传承。奶奶最后一次回凤城老家，是一九九四年，当时她已八十四岁，身体大不如前。她无限伤感的对我说，还是家乡好啊！不要忘本，要常回家看看。在她病榻床前，我握着奶奶渐渐变凉的双手，痛不欲生，懂得世间最爱我的人离我而去，今生没有来世，此景也永远是我不愿意回忆的伤痛。

我成家后，和妻子一道赡养爷爷奶奶，看到我们工作进步，老人喜笑颜开，见面便夸。逢年过节我们上街为二老购买新衣、置办一切吃用，日子过的热气腾腾。爷爷最爱吃我作的红烧肉啦，看他吃的津津有味，我的心比酿密还甜。晚年的爷爷奶奶，能享受孙子孙媳付出的孝敬，是我今生做的最幸福的事情。

爷爷高寿，活到二零零八年，享年九十四岁。他临终拉着我的手，颤巍巍的说：“孙子啊！爷奶这辈子没白疼你啊！你小子还真行！”我们家有旧式的传统思想，重视香火，讲究老幼尊卑，家族人无论走到天涯何处，血缘支脉不乱族谱。如今，我儿子渐入中年，家里又抱上了聪明健康的孙子，爷爷奶奶如果地下有知，不知道会高兴的什么样子呢。今年，我要带全家回凤城，要在爷爷奶奶坟前叩头上香，让二老高兴高兴。也让他们放心，我会把他们对我的无私大爱，一代代的传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