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

半弯玥

很多时候，我总是因梦生情，周克武在《老屋》中写道：人这一辈子，不管自己身居何处，潜意识里，只有走进乡下的那栋老屋，才叫回家。我也在不知多少次的梦里，回到了我家老屋。

最近练车，不知是姿势不对还是太过紧张，每天都浑身疼，非常疲倦却又难以入睡，睡着了却怎么都睡不醒。有一次午休，可能累到极致，很快进入了梦乡……

梦里，在老屋，光线依旧昏暗，爸妈不知在讨论着什么，妈妈扎着她非常土的头巾，坐在茶几前喋喋不休，爸爸身着一身黑衣，正在强烈反驳，小时候两个人就是这样，有时候半夜里也起来吵一顿。

姐姐、弟弟、我在旁观看，还有，还有一个人，是爷爷，他戴着黑色的帽子，坐在桌前，背对着爸妈中间的茶几，面向我们姐弟，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偶然间抬起他瘦小的，黑黑的脸蛋，微微一笑。

这是他离开后不知道多少次出现在我的梦里，我很想他，不回老家的时候，我一直都觉得他还在。

梦很朦胧，人却清晰，老屋的面貌，更清晰。

老屋很小，很矮，家门朝西，老屋墙的上半部分是泥做的，掺杂着麦穰、杂草，屋内昏暗，墙面掉渣，最怕下雨天了，雨一大，屋就要塌，而且真的塌过。我很清楚的记得，有一天下午放学回家，我和妈妈还有弟弟坐在屋里吃晚饭，我们围着破旧的小桌子，借着落日仅剩的一点余光，吃馒头就着咸菜，三个人一言不发。旁边是一堆废墟，是的，那一半屋顶掉下来了。。。现在想想，那天，妈妈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她应该强制自己忍住了眼泪吧，或者在我们上学的时候早就哭过了。

里屋有张大大的炕，睡着我们一家五口，姐姐大我三岁，在她初中就去住校了。这张大炕上，有我们每天晚上趴在床上看黑白电视的回忆，有我们身披床单扮演郎才女貌的欢乐，也有大冬天我尿裤子藏身的一角温暖……

由于比较挤，客厅里就多了一张床，旧铁床，铺着高粱杆，再垫上褥子，床不小，但旁边堆满了各种衣服和被褥，最多可以睡两人。床头床尾有铁栏杆，中间的空隙很大，听妈妈和姐姐说，我小时候从那里掉了下去，还吃了满嘴的泥。估计我这慢十八拍的脑子是在那时候就磕坏了吧。还有一次，我们出去玩，捡到了一本小说，让妈妈给我们读。晚上，我和弟弟在炕上，姐姐和堂姐在外面床上，妈妈就拿着书开始读，是书太有意思了，还是我们太无忧无虑了，一晚上听着故事都在哈哈大笑，笑得肚子疼。。。

东侧的屋放着乱七八糟的东西，就是一个仓库，冬天在主屋烧火暖和炕，夏天就在东侧的屋烧火，放学回家经常就是我们自己生火做饭，姐姐很小就会做饭，还记得有一回晚上做饭，锅里没添水，打开锅后一股怪味，馒头倒也没糊，只是很黄很黄。拿着馒头出去一边啃一边玩，小伙伴们，其中有一个我们叫他叔叔，他说，这顿饭肯定没加水，我们还都不信。可回家一看，果然是没加水啊，妈妈回来后，气得脸都绿了。

当然，东侧的屋也塌过几回。为了修葺，请了很多叔叔伯伯们帮忙，管饭，天井里摆上木板，长长的，大家开怀吃，谁家有事，都是如此互相帮忙，管饭就行。那时候的菜，好香好香，那时候的人，人情味十足。

别人家都是水泥地面，我家是土的，一到下雨，地面就湿漉漉的，特别是门口，特别泥泞。

记得有一回，下的雨很大很大很大，而且雷声巨响，关上门也挡不住雨水往屋里冲，雨来得很急，爸妈就那么冲出去，拿着油布去盖囤（存粮食的地方，四四方方，上面一个小口，里面装着一袋一袋的粮食，也是捉迷藏的好地方），接着就浑身湿透，雨实在是太大了，挡住了视线，我都看不到他们的身影，那雷声是我至今听到过的最大的，可以震聋耳朵，可爸妈硬是冲出去了，我们三个提心吊胆地站在门口望着，希望爸妈千万不要有事。爸妈就和超人一样，他们什么都不怕，辛苦一生，只为我们过的好。

屋里的地面也最终湿的不能再湿了，后来爸爸拉来了一车砖头，家里地面要铺砖了，哇哦，家里地面要铺砖了，为了这个事儿，我到处和同学炫耀，我家要铺砖了，然而并没有人理我，因为他们家早就是水泥地面。不过没关系，这足矣让我开心好久。

老屋的窗户透风撒气，窗台非常宽敞，但是摆摊一样满满当当，里面放着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和土掺杂在一起，外面的窗台上则放着一堆堆工具，或者咸菜坛子，或者是一堆穿烂了的鞋子……以前真不知道什么叫整洁干净，只是觉得哪里有地方就往那塞东西，爸妈一天到晚都在忙，每天回家都天黑，回来也累得不想动，基本没时间去收拾屋子，更没时间去做饭，我们几个很小就学会了做饭。现在我的孩子，基本上很多事情我都放手让她自己去做，自己吃饭，自己再把碗端回去，学着扫地拖地，我想要什么东西都让她给我拿过来，而她也乐此不疲。再想想我小时候，根本没有人去宠，跌倒只能自己爬起来，没有零食，看着别人吃火腿就光咽口水，我知道自己家境不好，那就不让爸妈操更多了，我好好学习就是。

院子里养着鸡鸭，很小的时候有一只公鸡，看见我就啄，不知为啥它竟然怕弟弟。每次我上厕所的时候，那只公鸡就跟着啄我的屁股，以至于后来妈妈将它拿到集市上去卖了。鸭子都被拦起来，我特别喜欢吃咸鸭蛋，所以我很爱这些鸭子，还为它们做过两次“饭”，虽然一次剁得太粗导致它们咽不下去，另一次剁得太细跟喝水一样，不过我也算是认真照顾它们了。前段时间加了南邻居姐姐的微信，她对我的第一印象就是：妈妈让你去拿鸭蛋，你说鸭蛋皮上面有鸭屎，很脏，你妈说，很脏你咋喜欢吃啊，你说鸭蛋里面没有鸭屎。姐姐说到这里哈哈大笑，我还这么爱干净吗？可是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院子的南侧会种些菜，也会有些许小动物光顾。有一回早上醒来，听到院子里很吵，出去一看，一条大蛇被网缠住，那些网是妈妈用来拦菜园的，怕菜被鸡吃掉。大蛇很长很长，身上都是红色黑色的斑点，看起来好吓人，妈妈用剪刀剪断了网，将大蛇装进袋子，带着姐姐去地里干活的时候放生。

我们都知道，蛇有灵性啊，千万不能伤害它们，而且我属蛇，所以在身边有人跟我说蛇肉蛇汤多么美味的时候，我的内心非常焦灼。。。

东墙的那边是爷爷家，他家有水龙头。每隔几天村里放井水，我们就顺上管子，从奶奶家里接水，把里面外面的瓮都接满，然后省着用。无数次，爷爷奶奶站在墙的那头，和我们对话，互相递东西，有个啥事，站在墙头吆喝一声。放学后或者周末我们都直接去爷爷家门口，看老人们织网，也学着织网。

西墙的外面就是胡同了，对门一家我竟然没有什么印象了，不过倒很清楚记得斜对面那家，是个老兵，应该是光棍，大家都叫他司令，也算是个历经沙场的人。他耳朵聋，每天坐在门口看人来人往，但是如果路人不跟他打招呼，他就破口大骂老半天，他家的墙是用棉花柴扎的，有一回不知谁喝醉了酒，一屁股就给他的墙蹲了个大坑，第二天他就对着对门骂，说对门家的猪供了他家的墙。。。哈哈，其实他挺好玩的，在外求学的日子偶然间听到他去世的消息，唉，也好，毕竟孤苦伶仃一个人实在不好过。

前面一家，就是老兵的对门，家里养着猪，也就是前面我说的那个姐姐，直到他们搬了新家，那些猪还一直在那。那个姐姐是家里最小的，画画天赋了不得，画啥像啥，画龙能飞，描凤能舞，动物更不在话下，图上颜色说是照片也不为过，我们的美术作业基本都靠她完成。她做手工也是一流，能把鸡蛋壳做成不倒翁，给它穿上衣服化上妆，再编个故事，找个场景，一部小剧就有了，特别好玩。现在已经是好几个孩子的妈妈了，做菜也是一流的，真实天生一双巧手。

北面一家是空房子，没有人住，院子长满了杂草，而现在已是一座好房子。南邻那个姐姐家的土屋还在，可我家的老屋已经没有了，彻底被铲平了，种上了树，搭建了鸡窝，过年回娘家的时候我还特意去瞅了一眼。

老屋很破，很破，非常破，爸妈忍受着非常人能承受的煎熬，带着我们慢慢长大。老屋有很多元素，但都离不开一个字，穷！

由于家庭条件原因，姐姐初中上完就要出去打工，而我实在是上够了学，想退学，觉得在家种地也比上学好，老师会因为我背不过题而打我，爸妈不会因为我干活慢而揍我的。

看到姐姐不上学，我心生羡慕，自己还写下一封信，坚决不上学，还藏在了炕上的大席下面，二姑当时还开玩笑说：不上学？吊起来打吧。爸爸着急，说要多给我点零花钱，而且当场就拿出来十几张一元钱给我。那对我来说可以买很多很多很多好东西了。可我并不在意，我就是不想上了，原因也在前面的文章提到过，学校的艰苦，老师的不负责……越想越气，于是不上学的念头愈加强烈。

每每想到这件事，我真想抽死自己，姐姐她甘愿牺牲自己，我却羡慕，她的工作之路非常艰难，但特别坚强，工作后赚了钱就给我买衣服，我上高中，经常骑车来看我，给我买很多吃的，我上大学，她也给我寄衣服……包括后来谈对象，她都给我过忠告，我却不听，还闹掰过几次。
以前是我不懂事，总是什么也不听，现在也终于明白了为人父母的心情，因超生罚款，家道落魄，但是一家人都坚持住了，再到后来生活的慢慢变好。

这条路太苦了，这些年，爸妈受罪了，姐姐也辛苦了。谢谢你们……给了我和弟弟幸福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