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作者简介: 未无,原名段爱民,长期流连于文哲史山山水水,并将此“山水”之游,化为对人生的沉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幽湖,原名郭京红,喜欢一切美好的事物,更喜欢用有温度的声音引领听众进入“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境界。</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父亲的美学思想 下 )晚上我和父亲睡在羊圈旁边的土窑里。因为没有电灯,我钻在被窝里,在煤油灯下看了几页书,睡着了。梦中看到笑盈盈的小蓝花却冻的瑟瑟发抖,脸都冻红了,雪花还在舞动,似手将她的眼睫毛都冻成冰碴儿。我把父亲让我坐的老羊毛毯盖在小蓝花上面,她笑了,还笑出了声,或者这笑声是从我嘴里发出的也说不定。她的脸依然是红红的,是被感动的那种红、温暖的红。下山的时候,我好像变成一只孺弱的小羔羊,父亲把我背在肩头上,上面还盖着那件老毛毯。回到家里,还冲了暖烘烘的奶粉喂我——喂他心爱的小羊——我是小羊,还是小羊是我,俱已不明不白。我全身暖烘烘的,甚至有点热的焦燥。我感到有人摸我的脑门。是父亲,还是披着那件千补万衲的老棉袄的父亲。他弯腰站在我的头前,用他粗糙的右手为我测体溫,左手还端着一个黑色的碗。见我醒来,便说,刚才还笑出了声,转眼就又喊热,恐怕是在岭头受了点风寒,有点发热,喝点红糖姜水,睡一觉,出点汗,明早就好了。说着,把他身上那件老棉袄,也盖在我身上。我感觉我的眼晴湿润了。</span></p> <p class="ql-block">说起这件老棉袄,一个“老”字,又引出父亲和全村人敬佩的老羊工。</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老羊工叫张起太,在我现在看来,名字里应该包涵着太阳升起来的意思。他当然不是红太阳。不过,他得确是我们那里声名最为显赫的头号老领。由于我的家乡地处三省交汇之地,也可以说他在山西、河北、河南三省都很有些声望。这三省之中也都有许多请教过和没有请教过而尊称他为师傅的人。他更是我父亲的师傅,我父亲也是他的正式徒弟。我父亲始终将他以家人看待,以长辈孝敬,以师傅礼重。不过,我们那里的习惯,不称呼师傅,而称呼老领。他还曾是我父亲雇到我家来放羊的老领。这样,我父亲既是他的徒弟,在立家娶妻前后又曾是他的东家。</span></p> <p class="ql-block">我属龙,父亲也属龙,比我大24岁。张起太爷爷也属龙,比我的父亲又大24岁。他虽是我们家的雇工,也是我们家的长辈,我始终称他爷爷。我记得最早的一件事就是父母亲总是说给你起太爷爷取火点烟。每当这时,他就会把我抱在怀里亲热老半天。我稍大一些,父母亲总是支使我给你起太爷爷端水端饭。我从小就抬不起手来,从来不主动挑事和打架。每当和别的孩子们发生冲突,起太爷爷总是庇护我。别的孩子都说他偏心,他总是说:他从不抬手打人,你们合伙欺负他,我还不知道?</p><p class="ql-block">要说,我参加工作后,多年在文秘员和秘书长的岗位上,对领导见得多,接近多,认识也算比较深刻。但每当有人夸赞某位领导的领导艺术如何如何高明,起太爷爷的桩桩件件往事就会浮上我的心头,并且会使我在心里说:再高明的领导艺术,也没有我们家的老羊工起太爷爷领导艺术高明。</p><p class="ql-block">如今,随着封山禁牧,在我们家乡像起太爷爷那样的可以和高明的领导艺术媲美的驭羊术早已失传,但每当人们提到放羊,对起太爷爷还是赞不绝口。说别人只能说是把式,是老领,唯有他是大把式,是大老领。就像赵清海和段二淼是戏王,是唱戏的泰斗一样,起太爷爷也是放羊王和放羊界的泰斗。</p><p class="ql-block">如今,在我们家乡方圆几十里,甚至几百里,几乎全是青一色的玉米地,是玉米的海洋。但如果上推三十多年,却是秋夏粮各半。所谓夏粮,主要是夏收的小麦。每当收割小麦的季节到来,也就是合群卧地的季节到了。所谓合群卧地,就是周围几个村的羊群合于一个大群,到所合各村的麦茬地轮流卧夜积粪。经常合的总是涉及山西平顺阳高乡的某几个村,黎城岩井乡的某几个村,河北省神头乡的某几个村。合群后大小羊有近两千只。大小羊是分开放的。大羊群往往有一千到一千五百余只。这样的一大群羊散开到坡上,满山遍野都是羊,十分壮观;卧到地里,黑压压的一大片,有几亩大,也很震撼。这么大的一群羊,要秋毫无损地驱到山上,或者从山上收领回地里,以及让他们有条不诿地在山上安然吃草,都是对放羊艺术的极大考验。在我们那里也常见,技术差的人放百来只羊,就会偏差百出:不是收不到一处,就是拥挤不堪;不是轰入人家的庄稼地惹下麻烦,就是被上坡的羊踩落石块砸死了下坡的羊。总之是常常让放羊人哭笑不得,手足无措,甚至叫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然而,再大的羊群到了起太爷爷的面前,都是那样的得心应手,那样的收放自如。就像面团在巧妇手里,是方是圆,是长是短,随心所欲。不论是做成馒头、饺子、拉面、剔尖,还是制作贺喜敬祖宗的花膜和油炸供品,无不赏心悦目。起太爷爷当老领放一千多羊的大羊群,也是如此得心应手和赏心悦目。走在路上,就像部队操练一样井然有序。即使两边全是五谷飘香的庄家地,中间只是不到一米宽的蚰蜒小道,他只要喊上一嗓子,羊群就像部队过独木桥一样有序通过。偶尔有个别羊将嘴伸向庄稼,他一个石块抛过去,啪的一声,正好打在羊角上。如此大的羊群,上到山上,群羊散开,就象棋盘一样星罗棋布,安然稳妥。他当老领几十年,从来没有发生过被流石砸死羊的事故。更为神奇的是,他好像对每个羊都能过目不忘。我就亲眼见过,哪年他已六十多岁了,傍晚羊入地之后,他在羊群边上走了一圈,发现少了几只。他告诉几个伙计,某村的几个羊,是什么齿龄,什么模羊的羊没有回来。几个伙计返回山边去找,果然有几只羊失足掉于山边一个废弃的蓄水池里,与起太爷爷所说分毫不差。在我们家乡,至今还流传着盛赞起太爷爷的顺口流。什么“起太放羊,胜过老皇。”这个“皇”字有两解:一说为起太爷爷的把式超过同村叫老皇的老领。一说是起太爷爷驱领大羊群上山下地,比皇帝上朝还牛。什么“路上一条线儿,山上豆付块儿”,是赞他放羊有秩序,有章法。什么“冬天一柱香”,“凤凰双展翅”,如此等等,不一而足。其中的确切含义,说法并不完全一致,但依然活在当地人的口传之中。</p> <p class="ql-block">我们家是怎样有了羊群并能有雇起一个好老领的能为的呢?我只知道是刚解放后互助合作之党的正确政策一个证据,也是父亲在二十岁左右勤劳致富大胆创业的一个成果。但这一百多只的一个羊群具体是怎样发展起来的?至今已成为一个谜,而且是一个永远找不到谜底的谜。因为父亲生前,我没有问过,父亲也没有说过。父亲故去已二十多年,早些年我仍然没有问过。如今我母亲也故去三年多了,我本人已是我们家族这一门年龄最大的一位,本族中几位本家爷爷也说不明白,全村的所有老人也都没有能够说明白的了。问起来,他们都说是开始有七八只,很快增加到二十多只,又变成五六十只,大约有三年多就形成一二百只的一群羊。其实,这说的是改革开放后父亲第二次养羊。这第二次养羊,虽然是积少成多发展到二百多只,但父亲已五六十岁,我自己已是一个国家干部,而起太爷爷已故去十几年了。</p><p class="ql-block">我一直很想我的祖上有过富有辉煌的历史。如果是散发着书香味的富有更好。哪怕是沾染着兵武霸气味甚或土匪味的富有也不算失望。但三代之内无有,五代之内也无有。据我父亲和我们同院的一位本家爷爷说,我的曾祖父还算一个较为精明能创业的农民,置下过几亩薄田,盖过几间房。但到了我祖父这一辈,最辉煌的历史是给与阎锡山同时起义的辛亥革命义士黎城县的大地主常越家当过长工。因为他块头硕大,身板结实,肯于出力,干活精细,竟被地主婆封为领工。还是因为这位地主婆的偏爱,我的祖父被奖励几粒金丹后染上烟瘾,因此弄到卖掉老婆去当兵客死他乡至今没有下落的地步。也是我的曾祖父对他仅有的二亩薄田三间草棚搁舍不下,在他不到六十岁病重咽气前,硬是“金牌催银牌调”将随我祖母离去的只有十六岁的父亲叫回来顶门立户。这以后也是因为党的英明领导,正确政策的威力,才有了我们家史上第一次小辉煌——经年轻的父亲之手发展起一个羊群,盖下三间新瓦房,娶亲生子,致使香火有续。父亲并没有说起,但左邻右舍的长辈们却曾经议论过这样三点意思:其一,如果当年的生存环境得以延续,凭我父亲的能力和发展势头,应该能操持起一个像点样子的小康之家。其二,凭我们家对起太爷爷的敬重和厚爱,如果有一个殷实的基础,起太爷爷也不至于穷到孤身一人无后而终。其三,我本人能参加工作成为一个小官员,竟然是因为客死他乡的爷爷占了一穴好地。其可以证明的竟然是一个有魂无骨的传说。就是我们那里的一处山沟里有一个宰相匣。传说是因为一个乞丐死在坡边,被上拉十多米掩埋于两石之间,而后他的后人中出过宰相,再后来又回迁坟而致家衰。这样的议论,我听</p><p class="ql-block">到过多次,但每次听后,虽然没有哭,但也没有一次笑出来。别的不说,有两点我始终是心存感激的:一是乡亲们总希望我们家好;二是我的父亲始终有着美好的愿望和追求。</p> <p class="ql-block">父亲的美学思想在哪里?在美好的追求里,在劳动的幸福里,在放羊的自由里,在老羊工的杰出里,在高山的空旷里,在温风的惬意里,在发现的喜悦里,在深厚的感情里,在广阔的海涵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