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母亲长眠于青山绿树中已整整六年了,每每想起母亲,一股无比亲切的暖流便涌上心头。她没有震撼人心的言语,也没有惊天动地的事迹,她只是兵团千千万万屯垦戍边的一名普通劳动者,是千千万万变大漠为绿洲的一位平凡母亲,但她永远在我的心里,在我的记忆里。</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获奖受表彰 </p><p class="ql-block"> 上世纪五十年代末,母亲背着行囊、怀抱着未满周岁的哥哥,从四川来到在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工作的父亲身边,随后参加了工作。六十年代初,母亲随父亲调到134团十四连当职工,一干就是一辈子。 </p><p class="ql-block"> 建连初期,连队四周除了沙包就是野草、荒滩。人们住的是地窝子,吃的是包谷馍馍,喝的是涝坝水。母亲和所有职工一样,砍草,烧荒,挥舞着坎土曼开垦荒地。那时团场拖拉机少,一些荒地要靠人力、畜力开垦。开荒大竞赛,有的男职工一天能开出一亩多地,母亲也不甘落后,和别人比着干。整天坎土曼不离手,双手磨出血泡,血泡磨烂长成老茧,每天都超额完成开荒任务,受到连领导表扬。 </p><p class="ql-block"> 秋天拾棉花,每个人都有任务,母亲的手并不是特别快,她就少休息或不休息,抓紧时间拾花。每天天刚蒙蒙亮,我们还在睡梦中,母亲就起身做饭,简单地吃个饭,背着柳筐、花兜、行军壶就急匆匆地下地了,当她拾了一大袋棉花,有的人才进地。中午大家都出地吃饭,休息一会儿,她就在地里啃个包谷馍馍,喝点水,又接着拾。晚上家家户户都点灯了,母亲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天天如此。每天下地拾花,早、晚两头从没见过太阳,就这样,母亲的名字上了光荣榜。 </p><p class="ql-block"> 冬天拉沙子,母亲拉着一个冰爬犁,上面摞两个装满沙子的柳条筐,弓着腰,吃力地走在雪地上,喘着粗气,眉毛、围巾上结了一层厚厚的霜。晚上回家,在火墙上烤棉衣、棉裤、毡筒,还要给爬犁浇水,保养爬犁。再苦再累,母亲都咬牙坚持,每天超额完成拉沙任务。在连里拉沙多受表扬的名单上,也有母亲的名字 。</p><p class="ql-block"> 母亲怀孕的时候,连里照顾孕妇,临时把她调到托儿所当保育员。托儿所三位女同志都有身孕,母亲妊娠反应最大,喝水(涝坝水)、吃饭(包谷糊糊、包谷馍、咸菜)、闻着异样的气味儿(莫合烟)都要呕吐,走路都没有力气,自己尚需要人照顾,却要照顾年龄不同的一群幼儿。大大小小的孩子在一起,不是这个不哭,就是那个就叫,吵得母亲头都快炸了,但还要耐着性子,抱着这个哄,抱着那个哄,只有小孩子们都睡着了,耳朵里才清静一点。那两个阿姨可没有母亲的性子好,听见孩子哭闹,她们就急得哭,或发脾气,大声叫孩子不要哭了,小孩子哭得越发厉害,还是母亲过来把哭的孩子哄好。小一点的孩子,不知道蹲下拉屎、撒尿,保育员稍微不留意,他们就会拉一身,尿一身。母亲一见黄黄的屎,一闻到臭气就呕吐不止,吐得头都抬不起来,但还得忍着难受坚持给孩子擦屁股,洗屁股,把换下的脏衣服洗干净。 </p><p class="ql-block"> 农忙季节,晚上孩子都不接回家,保育员要轮流值夜班看守,要定时给小点的孩子把尿,叫大点的孩子起床撒尿。轮到母亲值夜班,她一夜要起来几次,不是给孩子把尿,就是给孩子盖被子,虽然只能睡几个小时,但孩子们没有受凉,没有尿在床上。连领导也多次到托儿所检查工作,见母亲抱着最小的孩子给大点的孩子讲故事,领导满意地点头微笑。又问保育员们工作上还有什么困难,母亲她们都坚决地说没有困难。 </p><p class="ql-block"> 母亲怀孕初期在托儿所工作,虽不受风吹日晒,不出大力,不流大汗,但责任心极强,是另一种辛苦和操劳,并不比在大田干活轻松多少。好在母亲有爱心,有耐心,更有坚强的意志,在孩子的哭闹声中,平安地度过了妊娠反应期。母亲的保育工作,受到家长和连领导好评。 </p><p class="ql-block"> 到了妊娠后期,连里又安排孕妇和病号们剥麻,剥棉桃。干这样的手头活母亲比较利索,虽是挺着个大肚子,行动不方便,但她剥麻、剥棉桃的斤数却是数一数二的。 </p><p class="ql-block"> 有一年,母亲因病手术后暂时下不了大田,连里照顾病号,把她调到了孵化室,负责孵化小鸡。这项工作虽不像下大田要面朝黄土背朝天那样辛苦,但也必须踏踏实实、尽职尽责,才能出成绩。要想出鸡苗率高,首先要挑选鸡蛋。晚上天黑,母亲把打开的手电筒竖起来,让光束朝上,将一枚枚鸡蛋放在光上照,看见鸡蛋里有个小黑点儿,说明是受精蛋,就轻轻放进铺有薄棉垫子的柳筐里,就这样精心筛选出够孵化一次的鸡蛋。接着把选出的鸡蛋小心翼翼地放进孵化床(用薄土块垒的能走烟的床,用草泥抹平),在外间土炉子里烧火,慢慢给孵化床加热。孵化室里有好几个温度和湿度表,分别放在孵化床中间和四周。开始孵化了,要昼夜不停地定时查看温度和湿度表,并做好记录。母亲虽然不认识多少字,但她非常好学,很快便学会了查看表,学会了记录温度、湿度变化。 </p><p class="ql-block"> 在土温室里孵化小鸡,要把温度和湿度控制在标准范围内并不容易,必须认真负责,才能把工作做好。温度高,要及时给孵化床降温,开门或开窗晾一会儿;温度低,要及时给炉子里添加煤炭;湿度小,要及时给孵化床洒水。</p><p class="ql-block"> 每次进入孵化室,母亲都是穿着短裤、背心,先查看表,做记录,再轻轻地翻动一枚枚鸡蛋,一个都不能漏,一点也不能碰破蛋壳。从孵化室出来,浑身是汗,头发湿透。一个星期后,再用手电筒照每一枚鸡蛋,观察小鸡发育情况,把寡蛋(没有发育的鸡蛋)筛选出来放在一边。两个星期后,再用手电筒一枚一枚地照一遍,筛选出死胎的鸡蛋。直到第三个星期(21天)小鸡出壳。刚出壳的小鸡, 等身上的茸毛干透,要及时小心地拿出来,放进长方形的大柳条筐里,防止踩伤快出壳的小鸡。 </p><p class="ql-block"> 母亲就是这样精心地做着孵化工作,小鸡出苗率达90%以上。三四月份是孵化小鸡的最佳时间段,母亲连续三次孵化小鸡,小鸡出苗率都达90%以上,成活率都达95%以上,受到连领导表扬。 </p><p class="ql-block"> 母亲任劳任怨、勤勤恳恳地工作,受到连、团两级嘉奖,那一张张“五好职工”奖状,便是对她工作的充分肯定。母亲出席过几次团里的表彰会,佩戴着大红花,站在领奖台上,她感到无上荣光。</p><p class="ql-block"> 母亲在农业连队从事着最普通的工作,她以劳动获奖、受表彰为荣耀和骄傲。</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当班长 </p><p class="ql-block"> 母亲工作一生,最高官职是不带编制的班长。很多人把班长看作是带头干活的人,并不当回事,母亲却把班长这个头衔看得很重,她始终认为那是同志们和领导对她的尊重和信任,所以她处处以身作则,样样工作带头干,唯恐自己哪个地方没有做好,辜负了大家的期望和信任。 </p><p class="ql-block"> 母亲知道,班里工作要走在前,全班人必须团结一心,拧成一股绳,同志间还要互相关心,互相帮助,互相理解,互相宽容。她班里有个孩子多(5个孩子)、身体单薄、干活慢的同志,人送绰号“老大难”。如果是两个人一组干一项工作,大家都不愿跟“老大难”一起干,每次母亲都是啥话也不说,主动与“老大难”搭档干。定苗,除草,打埂子,母亲都紧挨着“老大难”,她自己抓紧时间干在前面,再回过头来帮“老大难”干。夏天割麦子,能割完分给自己的行子已很不容易,母亲还要腾出空来,帮“老大难”捆扎麦子,把捆好的麦子放在田埂边。秋天掰包谷,母亲把“老大难”安排在靠近拖拉机的行子里,方便把掰下的包谷棒子倒进车厢,而自己却在离拖拉机最远的行子里干。掰一筐包谷,要背着穿过十几道行子,才能倒进车厢,就这样来来回回跑,母亲毫无怨言。 </p><p class="ql-block"> 那个年代,涨一次工资不容易,而且不是人人都涨,只有40%的人涨,还要大家评论、提议谁够资格涨。班里同志都提议涨工资有母亲,母亲却把自己的名额让给了“老大难”,大家都说母亲傻,帮“老大难”干活也就算了,还要把涨工资的事让出去。母亲解释说:“她家孩子多,生活困难,她本人身体瘦弱,干活吃力,大家多照顾她一点。”其实母亲的工资只有30.30元。后来“老大难”涨上了工资,对母亲感激万分,逢人就说:“要不是我们班长,我哪能涨上工资。”母亲干活不惜力气,也不怕吃亏,赢得了大家的尊重和信任。 </p><p class="ql-block"> 连队照顾孕妇、哺乳者和病号,多把这些人员分在四角上工作。有一年,母亲正在哺乳期,连里安排她到积肥班,不用跑远路,方便哺乳,还让她当班长。积肥班的重要工作就是要把连队牲畜棚圈里的粪便清理出来,堆积在外面发酵,发酵好的牲畜粪便是很好的农家肥。清理棚圈粪便工作并不轻松,要铲起棚圈里的粪便和草渣,一车一车拉出去堆好,还要将一车一车沙子拉进去撒在地面上,让很多女同志受不了的是那刺鼻的臭气。班里一些人怕臭,都不愿进牲畜棚圈。母亲说:“比起在大田里干活的人,我们算是干的轻活了,就是臭点儿怕啥。”说着母亲就带头走进棚圈,一铲一铲将粪便装在架子车上,在母亲的带领下,其他人也跟着干起来。连队的马圈、牛圈、羊圈分别清理一遍,要好几天。母亲天天带着一身臭气回来,在家门前换了鞋子,才进家洗洗换换。积肥班除了清理牲畜棚圈里的粪便,还要把连队四周的牲畜粪便铲起来运到马号,集中在大堆里。就这样,母亲带着积肥班清理的牲畜粪便堆积如山,为连队农田施农家肥打下了良好的基础。在四角上干活的积肥班也受到连领导表扬。 </p><p class="ql-block"> 母亲在十四连工作20多年,大田里、四角上的工作都干过,当过多年班长,母亲叫李仁贞,和母亲一起干活的同志都叫她李班长,不叫她的名字,连队领导也叫她李班长。退休后,在团部或菜市场,母亲和一起工作的老同志偶尔相遇,老同志们也不叫母亲的名字,还叫她李班长。听到这熟悉的称呼,母亲激动又兴奋,满是皱纹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p><p class="ql-block"> 母亲没有当过什么官,却以自己年老了还有人尊称她班长为荣耀和骄傲。</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儿女成人 </p><p class="ql-block"> 艰苦的年代,生个孩子不容易,把孩子养大也不容易。连领导先后通报了全团有关孩子的几起事故,这些血的教训,令母亲高度警惕。母亲先后生了四个孩子,由奶奶照看,她每天出门上班,都要叮嘱奶奶千万要照看好孩子;下班回来,看见孩子在自己身边活蹦乱跳,才放心。她一心盼着孩子平安健康长大。 </p><p class="ql-block"> 1932年母亲生于一个农民家庭,没有上过学,后来参加扫盲班,认得一点字,但也只能勉勉强强费劲地看看报纸,五六百字的一篇文章,上面的字还认不全,更不会写字。她非常羡慕有文化的人,常在我们面前说:“年轻的时候,要是我有文化就可以参军了,那时四川老家招女兵,但招有文化的人,我没有文化,只能看着别人去当兵。”从母亲的话语里可以看出,没有文化,成了她一生最大的遗憾。</p><p class="ql-block"> 母亲渴望自己的四个孩子个个都有文化,都能读会写,不要像她一样是个睁眼瞎。她工作再忙,再辛苦,也要过问我们的学习。农闲的时候,我们在昏黄的煤油灯下学习,母亲在旁边纳鞋底,偶尔会翻看一下我们的作业本,谁的本子上红对勾多了就表扬几句,谁的红叉叉多了就说几句。她一再告诫我们上课要专心听老师讲,不会的题要问老师、问同学,做错的题要及时订正,书上的题都要搞懂、做对。母亲偶尔翻看作业本这种检查方式,对我们还是很起作用的,在母亲轻言细语地教导中,我们在慢慢进步。 </p><p class="ql-block"> 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一次期中考试我考了80多分,我正在订正错题,母亲凑近煤油灯看着试卷说:“这几题都做错了,怪不得才考了80几分。”我急忙辩解说:“这次考题可难了,某某某才考了70分,我还算考得好的。”母亲说:“你们班最高分是多少?”我说:“最高是90多分,没有一个人考100分。”母亲说:“以后你要和考高分的人比,不能和考低分的人比,那样去比,你会越比越差。”我记住了母亲的话,学习上总和比我好的同学比,在慢慢地追比中,我的成绩逐渐名列前茅了。 </p><p class="ql-block"> 母亲不仅希望我们学习好,还希望我们做个品行端正的人,她也用自己的行动教育着我们。母亲在养鸡场工作的时候,从没有把公家的鸡蛋拿回家一个,更没有把别人家的什么东西拿回家,哪怕是别人房门前掉的一根柴禾棍,她也不会动一下。她常对我们说:“别人的一块金条不要去多看一眼,更不要动一下;自己的一根稻草也要保管好,不要随便扔掉。”这也就是俗话所说的“敝帚自珍”吧,所以我们都养成了从不乱动别人东西和爱惜自己东西的好习惯。 </p><p class="ql-block"> 童年的时候,我在水渠边捡到小半块肥皂(凭票才能买到肥皂),高高兴兴地拿回家。等母亲下班回来,我得意地给她看,母亲严肃地说:“不是自己的东西,坚决不能要。你赶快把捡到的这小半块肥皂交给连长、指导员。 ”于是我迅速跑到连队办公室,把肥皂交给了指导员,指导员夸我是个好孩子。我跑回家,告诉了母亲。母亲非常高兴地说:“这才对,以后不管捡到什么东西都要交公。” </p><p class="ql-block"> 我们四姊妹在134团一中上初中、高中,沙包单位的学生都住校。冬天,母亲怕我们冻着,棉衣、棉裤、棉鞋都做得厚厚实实,一年四季我们的换洗衣服都准备得整整齐齐,单鞋、棉鞋也都早早做好放在那里。母亲穿着补丁的衣服,却让在外面读书的我们都穿戴得干净整齐。家里有点好吃的,都留着我们从学校回来吃。寒假、暑假我们在家学习,母亲想着法子把伙食调剂好。无论在学校,还是在家里,始终可以感受到母亲对我们的关心和厚爱。 </p><p class="ql-block"> 我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学,母亲不曾责备半句,反而安慰我说:“尽自己努力就行了,那么多人都没有考上学,别人能到连队去劳动,你也能去劳动。加油学习,来年再考。”18岁的我在十四连当职工,边劳动边学习,一年后,我考上了石河子师范学校。妹妹高中毕业也没有考上学,母亲虽然失望,但温和的言语给妹妹的是鼓励:“你要像姐姐一样边劳动边学习,也要争取考上学。”17岁的妹妹在十四连劳动,每天辛辛苦苦,母亲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两年后,妹妹在本团招考中,以数学第一、总分第一的好成绩,考上了团里的老师,母亲终于开心地笑了。几年后,弟弟也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乌鲁木齐机电学校。我边当老师边自学,先后大专毕业、本科毕业。妹妹当老师后,又考上了安徽阜阳教育学院,带薪进修数学。哥哥高中毕业没有考上什么学,在连队机务上工作,开拖拉机,在母亲看来,这也很不错了。母亲含辛茹苦养育的四个孩子,都令她满意。</p><p class="ql-block"> 母亲没有文化,却以儿女都长大成人为荣耀和骄傲。 </p><p class="ql-block"> 母亲的荣耀和骄傲是那么的朴素和平凡,但母亲却把这些都看得很值得,很幸福,很满足。 </p> <p class="ql-block"> 大漠变良田,万亩良田里,有母亲挥洒的汗水;戈壁成明珠,璀璨明珠上,有母亲散发的微光。母亲极为普通,普通得如深深扎根在沙包里的一株抵御风沙的梭梭;也不为更多人所知,但她的儿女和挚友亲朋,永远记住她,怀念她;母亲也并不高大,但在我的眼里和心里是那样伟岸,我一生须用一颗虔诚和感恩的心仰视。</p><p class="ql-block"> 我以有这样的母亲为荣耀和骄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