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艺文创的美篇

见桦

原创长篇纪实文学《母亲》

十

除夕泪痕

作者 见桦

这年腊月，久晴无雨。

枯黄的茅草只要一点火星就能熊熊燃烧。

公社工作重点是“抓革命，促生产”。母亲已经有几个月未回家了，在她负责蹲点的生产大队，带领社员趁天气晴朗，抓紧开垦梯田，来年便于增加粮食播种面积。同时整修沟渠，过了年开春时便于灌溉。眼见山坡上地里的麦子绿油油的长势喜人，母亲才返回公社驻地，准备收拾一下回家过春节。母亲知道，此时家里三个孩子正望眼欲穿，正盼着自己砍点猪肉，或给他们做身新衣裳回家好过年呢。不料，此时蹲点的生产队一户人家，在煮猪食时，灶堂的柴火因一时疏忽，一把火把整栋木房子烧为灰烬。

这户人家除了赶出了一条百余斤重的牲猪外，什么粮食，日常生活用品连同整栋房子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中全都化为尘埃，荡然无存。

母亲闻讯，立即折返蹲点的生产队。组织社员给这户遭火灾的社员搭窝棚，发动捐献。一切安顿好后，这时母亲才回到家。

我们家过年的仅有的一点粮食还是向别人借的，粮食是没办法捐了。母亲就扒拉出几件打补丁的衣服，给每个孩子留下两身换洗，剩余的衣服连同几个可有可无的木盆一并捐给了蹲点生产队的那户社员.......

那年的那个除夕，过得很特别。

子夜，万籁俱寂。

久晴后天空纷纷扬扬飘起雪花。

母亲蹲在灶堂，忙碌了一阵后，一大碗腊肉就端上了桌子。父亲把自己亲手酿的米酒用砂罐煮沸后给每人碗里添上。堂屋的神龛点燃了香烛，端上酒水猪肉敬完神灵叩拜祖先就等一家人上桌开席守岁。哥拿起一挂鞭炮在屋外噼哩啪啦燃完，这时父亲瞧瞧，不见我入座，就嘱我的三弟进房间喊我守岁。

“二哥，守岁了。就等你了。”三弟进房，把我的被子拍拍。喊我。

“我很困，想睡睡。你们先吃。”我把棉被盖好，对三弟说。

三弟喊了一阵，无可奈何地走了。

一家人除夕的团圆饭，按习俗应是一件很庄重的事，人员必须到齐。母亲这时瞅瞅桌子，我的碗筷就在那搁着，派我哥去喊也未能把我唤来。母亲长叹一声，吩咐大家开席守岁。

母亲心里是明白我未起床守岁的原因的。

我心里是非常苦闷的。

我躺在床上苦思：

我想我可能真的生不逢时。母亲怀我时，母亲因为与父亲的矛盾冲突，一气之下是想把我打掉的，不想生我的。后来生下来了，因在母亲体内吸入了太多的有毒的草药成分，原本就体弱多病，母亲又去偏远地区搞社教工作队，把我送人抚养时，也未把我抱生还的希望的。我长大了，上面哥哥比我穿的新衣服总是多，我总是拾哥不能穿的衣服并且打了许多补丁的衣服穿。我感觉这对我很不公平。偶尔提起此事，母亲总是说，你哥长身体了，不能穿的衣服补补你还可以继续穿，免得浪费了。可母亲哪里知道，我心里苦啊。我穿新衣服的机会比起哥哥和弟弟是少得可怜呢。

除夕之夜，寂静无声。

我躺在床上，蒙头盖住被子，泪水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鸡鸣，东方巳泛鱼白。新年的第一个黎明已到来。

我从床上爬起，见偏屋灶堂透出一闪一闪的微光。我朝灶堂走去，见母亲坐在灶堂口，不断的往灶堂添柴火。忽明忽暗的灯光下，我清楚地看到，母亲的眼角挂着长长的两行泪痕。

母亲见我走近，让我蹲下来，抬手抚摸着我的头说，儿啊，没法子，娘就这么点工资，一家人吃喝拉撒，哪里有钱给你们兄弟每人做新衣服啊！你就委屈一点，你哥穿不了的衣服，将就一下穿穿吧。不穿丢了可惜呀。你委屈，心里苦，娘心里明白，但是娘就这么个能力啊……

娘说着，一行泪水夺眶而出。

“妈，我不穿新衣服。哥哥的衣服给我，只要能穿我一定会穿的。我不怪妈啊.....”

我一边说着也一边抽泣........

翌年，我不知道我的哥是否知道我除夕之夜未能与全家人吃团圆饭，因没穿新衣服而闹情绪的原因。这年深秋时节，山上松树松子成熟了，颗粒壮实了。一放学，哥就挑了担篾筐上了山。

我知道，就在我家对面的大山上，连续几天从远处飞来一架飞机，在地面一个肩背无线报话机人的指引下，不断围绕山头盘旋。我听人说，那是飞机在向山头撒播松树种子。

早几年从飞机上撒播下的种子，有的山头已长出了松树苗子，山坡上一片青翠。

公社号召各大队社员上山釆摘松子，然后经汽车拉至机场，上飞机朝荒山撒种子造林。

百斤松子可以卖四元多钱。

我和哥放学后常常上山爬上松树摘打松子。

这天，晴朗气爽。

放学后，哥就挑了一担篾筐上山了。我紧随其后。

这是一颗二十多米高的有些树龄的老松树，枝丫或梢间结满了一颗颗壮实饱满的松子。松树每根技丫被松子压得弯弯的，风一吹彷佛就要掉落地下。哥腰间系了弯刀，朝树上爬了去。我站在树下，就等待哥用弯刀把树枝劈了，待掉落于地面后我就从技丫上摘取松子。

哥还未爬一半，便停了下来，双手抱住树干，双脚蹲在技丫上喘着粗气歇息。这时我就忽然闻到不远处山坡上一颗老槐树上的乌鸦一阵嚎叫。我有点怵，感觉有什么不祥即将发生，就冲树上的哥喊，要他小心。哥说没事，继续顺着树干往上爬。快十多米高时，哥拿起弯刀，伸手劈结满松子的树枝。不知什么原因亦或是用力过猛，握在手中的弯刀呼啦一下就滑落了，掉落于山坡下。哥还未缓过神，脚下的树枝许是枯腐了，只见哥“啊”的一声，从十多米高的松树上坠落下来，重重的摔在地上。我吓坏了，铁青着脸，疯一般的呼喊着朝哥坠落的地方跑去。但见哥躺在一簇茅丛间，任凭我无论如何喊破嗓子，一动不动地紧闭双眼。后脑裂开了一个大口子，正在不断往外淌血。

不远处山坡上干农活的村民，早就闻到了我的嚎哭和呼喊声，就跑去叫来了我的父亲。气喘吁吁跑来的父亲见状也吓坏了，赶紧用手帕封住哥头上往外渗血的伤口，背着哥就往公社卫生站跑。

忙了许久，血终于止住了，伤口也缝合。闻讯跑来的母亲，见晕过去还未苏醒的哥，一阵嚎啕大哭。颤抖着哭腔问医生，我哥是否还有气息，大脑伤得如何。医生说只是晕过去了，还有脉搏，至于脑子伤情，还要看后续什么情况。

一会过后，哥徐徐睁眼，一见到泪眼婆娑的母亲，呻吟着喊痛，同时泪珠也夺眶而出……

“你哥是想摘点松子卖了，年底好为你扯件象样一点的新衣服啊……”

母亲哽咽着对我说。

我此刻的泪，如断线的珠子，从眼眶流出来。对母亲喃喃道：“妈，我再不穿新衣服了。无论打多少补丁，我都不嫌.....”

天佑我哥。

这一摔，只是皮肉之伤，并无大碍。

作者，见桦。 网络作家。出身农民。扒过牛粪插过秧。穿过军装打过枪。坐过办公经过商。曾经有小说诗歌见诸报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