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春天去两次,足见南浔魅力。<br> 第一次去南浔是二月下旬。彼时春风入窗,柔和的温暖里带着些许微凉,拂过,绒毛触肌一样撩拨着我的心,心底里某个地方便被唤醒了,要跟着春风去逛一圈才安。于是和朋友驱车启程,奔向了南方。<br> 此时,江南春暖。北方才见柳烟,南浔的柳却已醒来一段时日了,枝上已着了鹅黄,每一个叶芽都像小小的嫩绿水滴,一个挨一个,贴着红褐色的枝,在阳光下亮亮的,柔柔的。柳枝便因此沉了些许,有风拂来,它们只是微微地摇一摇,然后便专心临水,去欣赏自己的倩影了。 不见桃花,水边的一树玉兰倒是急不可耐地灼灼绽放了,且花瓣洒脱,一朵一朵立在枝头,像燃着的灯盏,照着近旁翘檐的亭子和青石板铺就的小桥,亦招着人的眼,暖着人的心。那些白色花瓣披了一层绒,在水边的阳光下更显出一脉别样的温柔来。 不过,也有些树还在慵懒地睡着。水从它们脚下的溪中流着,无声无息,好像就是要悄悄流进它们的梦里,去滋养一片叶一朵花出来迎接春天似的。 灯是古镇常见的点缀,但南浔的灯却特别地透着书香,也透着烟火气。路灯是窗格形式的,横平竖直,横与竖交错出四面窗来。灯亮时,便仿佛窗下正有人捧书夜读;灯光四射,则又像书声破窗,散在明明灭灭的街巷里。也有红灯笼挂在人家门口、廊下、墙角,甚至桥梁一侧,也是红艳的,却不显得张扬,只散着寻常人家最令人舒服的烟火气。望去只需一眼,便会生出进到门里去坐一坐的渴望。 而南浔的街巷和江浙很多古镇一样,是水和石做的。水的街温柔,水气终日氤氲着依水而立的屋宇,那些粉墙便因此而渐渐斑驳出一些水墨画,画上有山,有水,有树,有人,甚至有鸟儿的欢腾。那些原本的灰瓦亦渐成墨色,浓淡不一地卧在屋顶,又仿佛是打起精神的青衫,要努力守护衫下这一方生活似的。而石做的巷则宁静,石块密密地排着,大的挨在一起,小的聚成一片,像不同心情的人们各自找寻自己的同好再彼此依偎,温暖同享,寒凉共担。若有人踏石走过,即便脚步轻盈,也会有“嗒嗒”声起,音调柔和而欢快,像热情地迎接,也像留恋地欢送。走在南浔的街巷里,脚步是非徘徊踟蹰不可的,因为舍不得离去。 所以,四月下旬,我们又去了南浔。<br> 到达时暮色已暗,水街两边的彩灯次第亮起,与微明的天光相映出一派朦胧的诗意。灯们嵌在水边的石缝里,散出红的、粉的、绿的、蓝的各种光来。照着水面的,便成了彩色的绸缎;映到树上的,便笼成神秘的仙境。忽而水中起一阵雾,雾气翻滚,会令人瞬间觉得自己成了仙人,在惊喜四顾间,忘却今夕何夕。<br> 于是我忽然发觉,夜晚的南浔竟大不同于前次所见了。前次,觉得南浔就像一朵碗莲,静静地在一钵一臼中绽放,不争艳,不抢眼,安于一隅,只美给自己看,而此刻它却成了一池荷,叶尽情铺展,花灿烂盛开,仿佛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要让所有来的人都喜欢都被迷住,都必须不由自主地看尽它的美,融进它的神韵里去。 我自然是被迷住了,立即不顾途行劳顿循水而走,然后便惊喜地发现卧波的小桥成了一轮圆月,屋檐悬着或红或白的垂帘,一盏又一盏路灯仿佛瞌睡的眼,马头墙成了明暗交织的水粉画;百间房的粉墙成了银幕,墙上有立在船头的长衫书生悠悠地随船飘过,穿古装的人们在热闹闹地娶新娘,而墙幕上开着的门里却有穿着现代装的老人正看着电视。游人从幕前走过,竟也穿越似地走进了迎亲的队伍里。这时候,若水街中恰好亦有只小船驶过,橹声携着灯走近又走远,你很有可能会觉得那是去往船中人向往的那个朝代里去了。 待夜色深沉时,那些灯才真正成了古镇的主角。那些柳,那些杨,那玉兰树都成了剪影。人们也大多隐在了暗影里,把自己当作一棵树,一朵花,一片瓦,一级水边的石阶,不说话,只静静享受这古镇的夜色。 夜晚,南浔的一切都是多情的。所以,待我腿软到实在迈不动步时回到住处,那些刚刚别过的一切竟也跟着进了房间,进入脑海,又到了我眼前。至入梦,则又成了一池噼啪盛开的莲。 意犹未尽,于是晨起再去游逛。因为早,一路行去,是一个宁静的世界。水倒映着初现的晨光,柳、杨、草、花、法桐、榕树和紫叶李全然失了昨夜的魅惑,都显出各自原本的面目来。此时,灯闭眼入睡了,桥又开始深沉了,水边的石阶层次分明地静等人们来洗涮,墙上的岁月依然是深深浅浅的水墨画,马头墙也卸去温柔而成了严肃的护卫。人家的门窗还紧闭着,只有窗外临水的小花台上的各色花儿欢颜烂漫,仿佛在诉说屋主人迎接清晨的心情。甚至,店面招牌上的“芡实糕”三个字都令人望去而舌下生津,不由地要多咽几口唾液入腹。 至天色大亮时,石巷里的跫音才开始杂沓起来。码头红灯笼上下垂的黄色穗子在微风中轻摇,似在邀请人们下船;有学美术的孩子被老师带着来写生,他们三三两两聚坐在水边,随心选一景,抬眼望一望,再低头描几笔,眉眼带笑,却都悄无声息。彼此需交流时,只眼神一递,对方就懂了,伸手便把某种颜料或一支笔送了过来。他们举止静雅,全无同龄孩子常有的欢闹嬉笑。这令我惊讶。 令我惊讶的还有一群老人。他们清一色的男士,坐在水街的廊桥和桥边亭子的靠椅上,手中握着泡了茶的玻璃杯,有人低声聊,有人则只静静地坐。不时也会有人拿着一把翠生生的菜走来,坐下,笑笑,笑容并不对着某个人。也有人骑车而来,急匆匆的,仿佛担心没了座位,到桥头支下自行车,就疾步赶到正聊着的某个人面前,神态却并不着急,也不插话,只淡淡地笑,像是见了眼前的人便心安一样。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也不好意思近前去打扰,但我望着他们,却忽然想起“岁月静好”这个词来。 这一刻,觉得南浔又成一盏碗莲了。自在,自美,自现生机,却又温和而不拒绝人们亲近。这种低调的静美,实在令我心动。<div> 而这样的美在白日里的南浔是随处可见的。就像我走过水边廊下,人家门口摆个小摊卖特产,边上守着的老人也只是低眉问一声:芡实糕山楂糕要么?并不抬头,也不纠缠,声音柔柔的,听不出渴望也没有恳求。走过的人买或不买,心中却都会因此而柔而暖了<br></div> 其实,南浔在任何时间都是美的,不管它在人们心中是碗莲还是池荷还是别的什么。这样的地方适合一游再游,且会乐此不疲,所以,在离开南浔去往乌镇途中我已经打定主意:我还会再来的。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照片:杨敦亭</p><p class="ql-block">文字:孙秀华</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021年2月22日第一次去南浔;</p><p class="ql-block">2021年4月27日再次去游南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