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葬礼

裴沐一

<p class="ql-block">这场葬礼蓄谋已久,也来的意料之中,但是哪怕被病痛折磨但是只要有一息尚存也好,又或者“快去吧,太痛苦了”的那些安慰的侥幸心理被打破的时候,感觉最后的救命稻草也被抽走了,内心瞬间就轰然倒塌,我静静的坐了一会儿,没有吱声,也没有动,嗓子眼里暗潮涌动,如果这个时候有人叫我一声,我一定会泪如雨下。</p><p class="ql-block">2021年3月15日上午,小妈离开了这个世界,享年60岁。那一天黄沙肆虐,风沙漫天,是2021年春天里最冷的一天,我尚记得前一个星期陪母亲去看小妈的时候,她面色苍白的坐着,抱着盆大口大口的吐,小妈同母亲说了好多话,大抵我都记不清楚了,只记得一句,“我走了,你们老四咋办。”小妈排行老四,她放不下自己的老伴儿。母亲终究没有忍住,还没出门,就泣不成声,哭的凄凄嗦嗦,连楼梯也下不了了。我也尚记得小妈去世的前一日,我又同母亲去看,小妈已经形将朽木,我惊讶病痛的力量如此强大,她紧紧地攥着我的手,用力的攥着。身体缩成一团,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我,我也一动不动的盯着她,她一动不动的眼睛里满含着对人世间的不舍和对生命的渴望,我的一动不动里满含了对世事无常的控诉和痛苦的泪水。我怕我一动眼泪就崩溃了,而她怕是已经无力再动,周围有很多人,每个人都静默着,那个画面,成了我痛苦的回忆,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面对亲人的即将离世。近日夜里难眠,总会在夜深人静里默默的哭一场,回忆起童年的许多往事,小妈是一个典型的农村家庭妇女,善良勤劳,待我们这些孩子也很好。也回忆起她高烧不退的滚烫的手紧紧的攥着我,我的眼泪就下来了。</p><p class="ql-block">我突然惊觉,30尚且的年纪,渐渐开始面对这些世事无常,是极普通不过的事情。记得前年家中一位至亲下葬的场景,很刺目,人们平静如水,我看着棺木慢慢的移入墓坑,被盖上沙土,阴阳师喊:“孝子,跪!”我们一群人就木木的跪下来磕了几个头,然后驱车离去。往日我们总在别人的故事里看生活,此刻别人也在我们的故事里看生活。层层剪影,交相辉映,重重叠叠归于尘。</p><p class="ql-block">3月19日,是小妈下葬的日子,我凌晨四点起床,驱车赶往,路上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只有瓢泼的大雨在雨刷器底下聚首,又散去。去的早了,四周一片寂静,我恍惚的觉得,这怕是一场梦,没有人逝去,也没有人在这里。离家太久了,大概10年,大概更久,老家成了茶余饭后的闲话,再次归来,已经找不到年幼的痕迹。小妈离世之前,坚持要回到故土,回来没几天,就走了。</p><p class="ql-block">我跪着给亡人烧了一把纸钱,棺材孤零零,又直挺挺的摆在那里,雕花很精致,却让人看着刺眼。里面躺着的,是这茫茫人海中的一粒沙,是一个老人60载的一生,是儿女至亲心里永远的怀念。陆续有人进来了,6:00起灵,这是有讲究的,我们沿着灵堂两边跪着,雨很大,地面湿漉漉的,天还是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人潮攒动下,棺木被抬了出来,有人开始嘤嘤哑哑的哭泣,有人喊:“妈,上车了。”我就突然悲从心来,眼泪哗一下就淌了一脸。</p><p class="ql-block">扯丧布很长,头前儿的看不到结尾的,就着大雨,孝子们扯了一路,有人陆续喊着,说着,都是些我不甚明白的习俗。接着有人喊:“上车了,上车了。”我们就驾车一路颠簸向墓地驶去,幼时的路没有变,我却再也辨识不清。人们撑着伞下了车,男人们忙忙碌碌的做着下葬前的准备,女人们面目悲怆,互相搀扶,看着纸扎在火海中噼里啪啦的燃烧着,火光照着人们的脸,一闪,一闪。唢呐声吹起,天空终于泛出一抹蓝光,小妈一生劳碌,趁着天还未完全大亮,又沉沉的长眠于此,面对生老病死,纵然心中凄凉,还不是要一跪,再跪,一扣头,再扣头,与亡人诀别。时辰到了,棺材渐渐移入墓坑,空荡荡的荒原上,回荡着人们诀别的哭声,雨越下越大,被疾病折磨的面目全非的老人终于尘归尘,土归土,永远的躺在了她初嫁人妻时的这片土地上了。</p><p class="ql-block">小妈,我们走了,你大概已经永生,活着的人,只剩下回忆。</p><p class="ql-block">回忆不打紧,打紧的是回忆中那些剪影,</p><p class="ql-block">触痛的,是生着的人。</p><p class="ql-block">我们这个年纪,终于在渐渐老去,接受生的喜悦,死的悲怆,是多么稀松平常的事情。</p><p class="ql-block">我们常常后悔,为什么在过去那么久的年岁里,没有对父母好一点,那些叛逆期的争吵和暴躁,视而不见和无所畏惧,终于在为了人父母之后像遮羞布一样被揭开。可是当我们渐渐明白了这世间的道理,父母却终于老了。</p><p class="ql-block">可是我们的母亲不仅仅是母亲啊!</p><p class="ql-block">我们的父亲也不仅仅是父亲啊!</p><p class="ql-block">他们也有名字,也有青春年华,有脾气,有性格,什么都有,我们却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他们是父,是母,是坚强的堡垒和港湾。这是一件很诡异的事情,我只想发问,他们到底欠了我们什么?外婆今年83岁了,她很老了,肌肉萎缩了,皮肤没有弹性了,眼珠也灰白了,嘴唇深陷,牙齿近乎没有了,她终日坐着,孤单的望着窗外。我还记得她健步如飞的模样,这何尝不是我们父母的剪影?他们究竟欠了我们什么?要在最好的年纪养育我们,供我们吃穿用度,供我们认书念字,然后我们就飞走了,筑了自己的巢,他们不曾享受过美妙的人生,他们的人生就是付出。然后垂垂老矣、迟暮、腐朽,然后有一天,化为这众生万物的一粒子。</p><p class="ql-block">小妈总是在劳碌,不曾停歇,母亲也常说,除非我们死了,不然怎么坐的住,这些平常的闲话家常,却诠释了父母的一生。</p><p class="ql-block">人生最好的光景,便是人到中年,父母尚在,我们的人生尚有归处。</p><p class="ql-block">一叶,浮梦生。</p><p class="ql-block">一曲,寸肝肠。</p><p class="ql-block">一生,踽踽来,踽踽行。</p><p class="ql-block">起风了,阳光正烈,以此为念。</p><p class="ql-block">2021年3月24日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