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之恋

余敏敏

散文/余敏敏 站高一点，看旭日东升；看远一点，看星辰大海。 —— 霞 写着写着泪眼朦胧了初恋的模样那是怎样的凄美缱绻 ——题记 •1• 弹指芳华一瞬间岁月不居流水年险峰依然松涛劲霞映丽人在天边 大山巍峨、峰高谷深，日照庐室已近巳时，因此，当年在龙镇无论春夏秋冬，只要天气晴好，我都喜欢黎明时分去爬龙镇的前山观东方日出。“日出东方隈，似从地底来”，欣赏天色渐渐褪去最后一件青衫，慢慢露出一抹绯红肚兜的惊艳，由衷赞叹大自然的造化神功。尤其，霞也很喜欢登山看日出，清晨我们常结伴登山。 登前山的小径穿过一座被郁郁葱葱的香樟树环抱的小山村后蜿蜒曲折地伸上山峰，爬到半山腰后又现出一座桃花掩映的小院落。刚靠近，狗声便吠了起来，一条健硕的大黑狗从院门旁的洞中钻了出来，见是我后摇摇尾不吭声了。院门吱呀一声，如琬似花、绰约多姿的霞轻轻跳了出来了，冲我笑笑道：“走吧，开始有氧运动！”我指指跟在身后的大黑狗对霞说：“它现在文明多了！早先见到我呲牙咧嘴，目露凶光，狂吠不止的样子真吓人！”霞说：“日出柴扉开，霞迎贵客来，你是我的朋友，它以后会注意礼貌的！” 第一次知道霞也常登山，缘自一次不期而遇的邂逅。一天早晨我刚爬上山顶，见一个黑影早就在黎明青紫色天幕下的岩顶上像个雕像伫立不动，唯有长发随风飘飘方知是个活人。一直到鲜红的朝霞照亮了她的脸，我才认出是霞。她美丽的脸颊上泪珠闪烁，我惊诧不已。霞是我初中同桌，她噙着泪对我说，父母不让她初中毕业后继续读高中，逼15岁的她去嫁人。霞誓死不从，威胁父母再逼婚就跳崖，父母虽暂缓了逼婚，但就是不同意霞继续读高中，说农村的女孩早晚都是嫁人生娃，唸再多书也冇甚用。 我仰头对岩上的霞说：“你可别真跳哈！嘴上吓吓他们倒可以！”我指着东方叫霞看，透过黎明的黑看得见新的光——太阳从黛色朦胧、层峦叠嶂的群峰后如约而至，它先是在青穹挥舞一条绯红霓裳，须臾再喷薄吐金而出，尽情炫耀它那美妙绝伦的斑斓锦衣，并慷慨的将金光灿灿的温暖馈赠予大地万物、连小小的晶莹露珠都会得到它细心的抚慰。 我对霞说：跳下去便是深不见底的黑，万劫不复！世上没有前生来世与轮回再渡，生命只是一种过程，只有心底明媚，才能滋生出朝霞般旷日持久的赏心悦目。这个时代不会辜负每个看得远的人！你是霞，霞升起就是希望！就是新的开始！就有新的期望！霞迎着朝霞仰起泪脸，使劲点了点美丽坚强的头颅！ 我爬上岩顶拉住霞，巍巍而立，举目远眺，霞光喷薄，心灵震撼！由衷赞叹这珍贵的生命之光气势之雄伟，红艳艳染遍千山万壑之壮丽，顿时心潮澎湃，豪情勃发，情不自禁的双双向太阳鞠以深深的虔诚感恩之躬！在这艰难困苦的岁月里，在这座地底下藏金纳银而地表上却生活清贫的山沟沟中，贫穷与愚昧相伴相生，但站在高山之巅，红色的朝霞总是会给我们点亮心中希冀的火把！使几乎丧失自信的少男少女成为有理想的人！ 我请来班主任李老师做霞父母的思想工作，李老师很严肃地批评了霞的父母：逼15岁的女儿早嫁绝对是违法行为！要坚决摒弃这种古老封建的传统思想！子女享有义务教育的权力，农家有了文化才找得到致富之路，才能兴旺发达！李老师在自学法律课程，说话有条有理，极有震摄力，霞的父母内心是善良的，也知理亏，所以妥协了，答应不再逼霞早嫁，也同意了让霞继续上高中。 其实，要霞早早嫁人事出有因，附近矿山一位年近三十离了婚的科长被清纯美丽的霞迷得神魂颠倒，悄悄托人找霞父母提媒，愿出二十万彩礼娶霞，并在山外新城墟上再买一套房，让霞的家人迁到繁华的墟场上去安居。霞的母亲看霞年纪尚小还犹豫不决，可霞的父亲却心生动摇了！ 霞的父亲当着李老师的面指着我问霞：“敏牯子(乳名)跟着你形影不离，咋回事？”霞答：“我们是同学，这你早就晓得的！”霞的父亲恼羞成怒：“同学就可以天天在一起？老古话说男女有别，授受不亲！”霞也火了：“我们还天天坐一条板凳呢！又会麻格讪(又会咋地啦)？”李老师连忙过来按住霞父亲的肩让他坐下，说：“老哥您放心！他俩是我班上很好的学生，绝不会干出格之事的！”我也连忙上前表态：“叔，您放心！我与霞是志趣相投，互帮互助的好同学，绝不会做逾越雷池半步的事！再说霞是女神呢，谁敢惹她？”霞的爸闻言露出一丝满意的笑，说：“好！好！我是看你从小长大的，知你是个上进娃仔！要读书就好好读！莫浪费了钱财！”霞喜形于色的冲她爸一撅嘴说：“这事唔(不)要您操心！” 从小学到高中，霞一直与我同学。她身材苗条，脸庞秀美，明眸红唇，一头乌黑发亮的秀发披在肩上，气质清纯无暇。她是班上的学习委员，我们的友谊奠定于初中同桌时光。我的数学课成绩不太好，源自一次“意外事件”，使我一直有些恐惧数学老师。老师姓柳名蒂克，高高的个子，常阴沉着铁青色的脸，看人时低头眼往上翻看，不苟言笑，有调皮捣蛋的同学很不礼貌的在背后给他取了个与他名字谐音的外号：“牛皮客”。 有次他从教室窗外经过，一群调皮捣蛋的同学躲在教室里窗下有节奏地齐声大喊：“牛皮客！牛皮客！”柳老师闻言大怒，怒气冲冲直奔教室而来，众同学一看大事不好便作鸟兽散。我正在教室看书，听人喊“牛皮客”一时不知所云，嘴中便喃喃道：“牛皮客？谁呀？”恰巧柳老师闯进来听见我话里有一句“牛皮客”，便恼羞成怒地把课桌拍得山响，火冒三丈迁怒于我。后来，上数学课有半堂课他在解释他的名字起源及准确读音。 霞目睹了此事全过程，便给柳老师耐心解释此事始作俑者并非余敏敏，当然霞也没检举具体是哪一个人，只说一群人没看清。虽然柳老师火气逐渐息灭，但他从此牢牢记住了我。在他的数学课上常要我站起来回答他提出的一些古怪刁钻的难题，要是我回答错了那就在全班同学面前大丢颜面，无地自容！幸好每遇此事，霞会悄悄地把答案写在纸条上不动声色，小心翼翼地推到我桌前，使我能对答上来而不至于颜面扫地。下课后，霞还会耐心地告诉我这道题该如何做。对她的“救驾”之恩，我感激不尽，所以成了她的“铁哥们”。 老天也给了我一次感恩霞的机会，有次语文课，霞少有的趴在桌子上，脸色苍白，蹙着眉似睡非睡，满脸十分难受的样子。我悄悄问她怎么回事，她没回应，待下课铃一响，她立马站起身要往外走，此时我吃惊地看见霞坐过的板凳上有一滩暗红色的血迹，粉色的裙子上也沾着不少血迹，我突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赶紧扯扯霞指指板櫈和她的裙子，霞的脸顿时涨得通红，不知所措。我把一夲草稿本盖在板櫈上，然后示意霞坐下，又若无其实地将自己穿着的暗红色衬衫脱下递给霞，让她系在腰上，悄悄说：“快回家！”此刻大部分同学都在走廊和操场上活动，剩下的人各自在收拾各自的课夲，谁也没注意到发生了什么。 霞走后，我偷偷地到讲台下取了块抹布沾了水将板櫈擦干净。霞的家离学校不是很远，仅耽误了一节课她又回到教室上课，她悄悄把一件黑色的衬衫塞给我，推过一张字条：“穿上，课堂上穿背心不雅！”我趁大家低头写作业时赶紧穿上了她爸的衬衫。后来在放学回家的路上霞心怀感激地说：“谢谢你帮我把这件令人尴尬的丑事掩盖得天衣无逢！”接着她又有点不好意思的问：“你好像很懂女生的事耶？”我耸耸肩说：“你忘了我妈是学医的吗？她的医务书刊里不乏有关女人经期的文章哟。”霞捂着嘴乐了：“这些你也看？”这下轮到我脸红了，赶紧唐塞的说：“偶而翻阅到的呗！再说应博览群书，书通二酉撒！” 红色的朝霞改变命运，也可带来好运。霞冰雪聪慧，志向远大，满腹才气。她知道读高中的机会来之不易，也是改变命运的一次机会。十年饮冰，难凉热血，挑灯夜读，闻鸡晨炼，德智体全面发展。她的终极目标是圆大学梦，走向星辰大海。霞说：“登高远望是我与生俱来的爱好，朝霞不会天天有，但心中有朝霞，世界才会有色彩，灵魂才不会黑暗！我们古老的村庄贫困守旧，95%的人没有走出过方圆三十里地，继续愚昧和贫困下去终会被历史抛弃！在飞速发展的时代，不能低头只看眼前，要登高远望星辰大海！” •2• 高中毕业后，我“赋闲”在家。龙镇四面环山，虽然山川秀丽，鸟语花香，溪流清澈，民风淳朴，但毕竞是个封闭落后的小世界，束缚了少年的远大志向。为走出龙镇，走向更广阔的天地，一群山里娃摩拳擦掌，蓄势待发，期待改变命运的高考。“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我家住在小镇西边缘，上街的小路穿过两个隔溪相望，鸡犬相闻的古老村庄，一个叫刘屋，一个叫龙屋。我小时侯看见村庄里的人们还是客家传统服饰打扮，男人头扎蓝布巾，穿直领对襟大袖蓝布衫，系腰带，裤子肥大，穿著时先按住左边裤头，然后提右边裤头绕到左边，再小心扎紧裤腰带。我们戏称此裤为“从东边折到西边”——形容宽大无比。女人头扎方形蓝头帕，身穿从左腋下系布扣的斜襟蓝布大褂，腰系绣花围裙，穿兰色或黑色大裤筒。男女老少多打赤足，健步如飞，上山打柴狩猎则穿草鞋(这种客家古老传统服饰现已消失)。 客家人祖先为避战乱，古从中原迁徙而来，吃苦耐劳，勤劳勇敢，善良好客，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春耕季节，晨光熹微，他们便牵着耕牛，扛着犁耙，腰系竹筒刀鞘，插上长柄锋利柴刀，打着山歌前往深山梯田。“大田耕尽却耕山，黄牛从此何时闲？”耕牛打着响鼻，摇晃着颈下牛铃，“叮当叮当”地跟在主人后头，无言无悔的前往大山深处的梯田去劳作。 我也是客家人后代，与他们同源不同宗，但在一起感到自然、亲切。屋场里的人我都很熟悉，我住的医院家属房与他们屋场离得很近，彼此相安为邻，十分亲切。霞就出生在这个屋场，她母亲说霞出生还是我娘把她迎接出来的，出世那天早晨霞光灿烂，格外美丽，我娘抱着刚降生的霞高兴的说：“这孩子象霞一样漂亮！”霞的母亲很敬重我娘这个白衣天使，躺在产床上欠起身子答道：“那妹仔名字就叫霞吧！”正因为我自小跟霞相知太近，为邻长大，是同学又是发小，所以我俩同桌后从未像其他男女生同桌那样，在桌面中间划上一道戒备森严，不得愈越的“三八线”。 霞是勤劳的客家姑娘，春耕时节她去农忙，还邀我去画春耕图。黎明时分，我背着画板拎着油画材料跟在霞和几个农村同学的春耕队伍后面进山。山道崎岖，步履维艰，我走在连牛蹄都打滑的凹凸不平的石头路上趔趔趄趄。天刚蒙蒙亮，我气喘吁吁地沿着天梯一样陡峭的石阶爬上了梯田顶上，在霞光氤氲的岭脑岽上支起画架，要把眼前这阳春三月的春耕美景描绘下来…… 东曦既驾，霞光万道，春风柔柔，鸟鸣啾啾，鹅黄伴浅绿，粉白映桃红。田里牛哞人叫，远山樵夫喊号子。我被眼前的一幕深深陶醉了，兴奋地要赶紧把眼前这幅天与地，人与牛，山与水，云蒸霞蔚浑然成趣的自然美景尽心如意的画下来。 在下丘田犁田的东生同学休息时走到我身边，仔细端详了写生油画后连夸不错，并有些不好意思地恳请我把画送给他。他说要寄给远在印尼侨居的伯父，因为伯父年纪大了，思乡心切，总想看看家乡的风景，而山里又难以请到照像师(那时还没有手机)，我痛快地答应了他的请求。他高兴得不得了，说最喜欢画里霞光在梯田里五彩缤纷闪烁的样子，这是老天在预示大地五谷丰登！伯父看了肯定会高兴，伯父常说他是从故乡飘到异国他乡的一朵云霞！ 画第二幅写生时，太阳已经爬上岭脑岽顶一竿多高，岭下梯田里犁、耙、耖田的人们热闹了起来，兴许是为了解乏，仰或是为舒展客家人天生爱唱歌的喉咙，他们唱起了山歌，正在修筑田坎的霞也亮开了甜美的嗓子： 客家老妹哟山歌多嘞进坑一唱哟百鸟和上岭唱得满山红嘞下田一唱哟禾连禾禾连禾嘞 我一听来了劲，停下画笔赶紧驳上霞的歌，我的嗓门辣，震得山谷嗡嗡响： 客家阿哥哟山歌多嘞妹唱哥对歌驳歌耶涯就喊你心肝妹嘞你就喊涯心肝哥哦嗬喂——客家人的天性是心有灵犀一点通，我们越唱越欢，竞然男女声合唱了起来： 客家儿女哟山歌多嘞开口一唱霞如火哟千年山歌代代传嘞唱尽客家哟竞风流哦嗬喂—— 美哉！靓丽乎！三月里有歌声伴奏的春耕景象是我一生所见过的最美丽的动态画卷，一生也难以忘怀！如此秀丽风光远非我业余绘画水平所能描绘与表现出的极至精品！ 中午打尖，东生、霞爬上山顶，我们各自拿出带来的午饭摆在草坡上共享。东生有米饭和酒糟鱼；霞有红薯、艾米馃、芋荷炒腊肉和煎鸡蛋；就我简单，两个白馒头，一瓶凉白开。东生从背篓里还摸出半瓶章贡酒要与我对酌。霞递给我一双筷子说：“知道你吃饭不讲究，特给你多带了点哩！别演文哈！”东生冲霞做了个鬼脸说：“你咋知道他吃饭不讲究？”霞的脸一红，说：“都是同学咋会不知道撒！” 酒至半酣，东生打开了话匣子，问我毕业了，没得书唸了，以后打算干什么。我说天无绝人之路，走着看呗。东生有点洋洋自得：“我们作田老俵有田有土，只要勤快就有饭吃！你虽吃商品粮若没寻到职业便属无业流民了！”霞听东生以作田老俵为荣就有点不高兴了，她杏眼圆睁，有点嗔怒的冲东生说：“我们作田老俵有甚么得意的夲钱？冇志气！”她转过脸对我说：“敏哥，你一定能走出大山，做出一番自己的事业来！” 那天我看霞特别漂亮，高挑的身材干活时婀娜多姿，红扑扑的脸颊像桃花一样美，她唱着歌在田埂上劳动时像燕子一样灵巧地穿梭在春光明媚、生机勃勃的田野上。收工回家时我把另一副写生油画送给了她。不过那天我看东生有点蔫头耷脑，牵着牛走在我们前面一声不吭，霞陪着我在后面一边说着话一边慢慢走着，东生终于耐不住性子转过头说：“你俩咋这么多话说不尽？在学校同桌时你俩就叽哩咕噜尽说话，怪不得老师会把你俩调开来坐了！走快滴子撒！”东生的语气里满是打破了醋坛子的味道。 •3• 六月池塘里荷花开得正艳时，我和霞，还有东生等一些同学挤上矿山上派来接送当地考生的解放牌敝蓬大卡车在坡陡弯多的山间沙子公路上摇晃颠簸了半天来到县城一所破旧的中学参加高考。 霞是踌躇满志，志在必得，我是表面镇定，心里发虚。霞的学习成绩一直比我好，理科是她的强项，我的文科较霞好一点点，过去迷恋于写写画画，耽误了正科的学习成绩，不过我的美术专业考试还是感觉良好。从霞笑靥如花的表情来看，她的考试成绩肯定不错！ 两天的考试很快就结束了，我们龙镇山沟沟的娃子们少有进县城，抽了点空闲时间跑去游览了一下县城重点风景名胜区、明代戏剧家汤显祖名剧《牡丹亭还魂记》故事的发源地牡丹亭。著名的牡丹亭建在大余县城东北古南安府后花园中，位于县城东部东山之麓，章水之滨。是一处集名胜古迹、地文景观、风土人情为主的融文化、古迹、建筑、娱乐为一体的文化主题公园景区。 《牡丹亭》是发生在家门口的故事，我们打小就听过。南安(今大余县)太守杜宝的女儿杜丽娘，私出游园，触景生情，困乏后梦中与岭南书生柳梦梅幽会。从此一病不起，怀春而死。柳生进京赴试，借宿观中。 他在园内拾得杜丽娘殉葬的自画像，情有所钟，终于和画中人的阴灵幽会。柳生情系丽娘，冒死掘墓开棺，杜丽娘起死回生，两人缔结秦晋之好，同往临安。杜宝升任宰相，拒不承认婚事。最终闹到金銮殿之上才得以解决，杜丽娘和柳梦梅二位有情人终成眷属。 走进牡丹亭里，大家坐下歇脚，我触情生情说今天还真有点像柳梦梅当年进京赶考也在此地歇息的情形，霞脸一红说：“才不像！柳梦梅和杜丽娘就在这牡丹亭里成就了云雨之情，并在梅花庵里恩恩爱爱、过起了如漆似胶地夫妻生活，你愿待在此地生活下午就别回龙镇了，我们大家可是要回去的！”众人皆笑！我指指亭上的匾额对霞说：“柳梦梅和杜丽娘敢于打破封建礼教束缚，敢于追求自由的爱情倒是值得我们山里的后生妹仔们学习哟！”众人笑答：“回去就趁热学习！” •4• 七月的田野里已是金灿灿的一片，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丰收的喜悦。霞和家人正准备着早稻收割的时侯，霞收到了来自华南理工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小山村顿时热闹了起来，人们纷纷向霞的父母贺喜！可是霞的父亲却有些发愁，霞知道父亲是愁自己的上大学的费用。但霞的大哥二哥和三姐立马表态，霞读大学的费用兄弟姐妹们包了，上山打窿子，下河淘矿砂也要供小妹霞读完大学。倔犟的霞终于被至亲骨肉、手足之情感动得梨花带雨，无语凝噎！ 那天，我也接到了去G市美院复试的通知，整夜无眠。晨光熹微我去登前山，路过霞的家，大黑狗是忠诚的信使，它望见我低声地哼了几句便跑去霞的门前用前爪拍了拍门，霞轻手轻脚地走出了房门。其实霞的父母也早已起了身，父亲在后院收拾着进山收割的农具，母亲在厨房里忙碌着，一缕带着松柴香的白色炊烟升起在黑黑的屋顶，飘荡在清晨树林间特有的清新空气中，令人有种莫名的幸福陶醉感。 霞用手拢着蓬松的乌发，打着呵欠走出院门，我笑她：“一夜未眠吧？”她笑着说：“你也肯定一样！”我们说笑着登上了山顶。霞身上有种清新脱俗的美，一泓清水似的凤眼里闪着明亮清澈的光，当目光扫到我脸颊时刹那间有种让人触电的颤抖。 这个山顶不知来过多少次，东方天际也不知看了多少回，每次的朝霞都形态各异，但辉煌却一如既往地照亮天地！我们活动了一番筋骨后在岩顶巨石上立着，等待“日出天地正，煌煌辟晨曦”那一刻，霞笑盈盈的向东方天际伸出了V字胜利的手势。 我望着眼前这清纯可人的姑娘心中爱恋不舍的说：“霞，你明天就要去大学报到了，过些日子我们家也要举家迁往G市了！”霞神情有点黯然的说：“是呀！这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同登这前山观日出了！”我轻叹一口长气，望着霞说：“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我们的心若有那千千结系着多好！如令，我们都如愿地迈出了走出大山的第一步！就要鸿鹄展翅，各奔东西了！ 霞闻言伸手捂住了我的嘴，又扯扯我的耳朵说：“快跺三脚，啐三口！什么叫各奔东西？不能比翼齐飞吗？”我转脸看着霞，她离得如此之近，比在学校同桌还近，在她清澈如水的眼眸里我甚至看见了自己的面庞，闻得到她发间淡淡的幽香，看得见她那白净的脸蛋上红潮慢慢泛起，她明眸皓齿、千娇百媚、纯洁如玉，令人万般爱恋。我大着胆子，第一次张开双臂将她揽入怀中，霞并不反抗，只是身子在微微的颤抖，她仰起头，一双扑闪扑闪的大眼晴双瞳剪水地望着我，并慢慢将一双犹如红梅花蕾微开的唇瓣迎了过来，我情难自禁地将自己赤热的唇贴了上去…… 我那深藏于心底的爱之茧，在夏日清晨的暖阳中，破茧而出，化蛹为蝶，在蓝天下碧草边，翩翩为她而舞。如果时光可以静止多好，可是太阳已经升起，光芒照亮了山川大地。大黑狗在旁边看得不耐烦了，汪汪地叫了两声，把沉浸在初吻甜蜜之中的我们惊醒！霞首先挣脱我的怀抱，满脸通红，娇羞的说：“我们是否过分了！”我红着脸傻笑地看着霞说：“不过分！十八年的青梅竹马终得一吻！” 我採来一束野花递在霞怀中，说：“你要走了，送你一束鲜花，这花是我的微笑，那绿叶是我常青的思恋。”霞笑靥灿烂的说：“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走吧，该回家了。”路上我问霞为什么会喜欢我，霞的回答很爽快：“阳光帅气，坦诚乐观，幽默多才！”“你呢？喜欢我什么？”霞反问我。我撩了撩霞的长发说“你像极了日本影星真由美！漂亮善良，勇敢上进，执着重情！” 快要到霞家院落附近时，霞说：“你先回去吧！”我说明天要去送她上车，霞不同意，说爸妈和亲戚在场会挺尴尬的。她嫣然一笑说：“就在此处，在我们经常登山的小径上说再见吧！”说完勾住我的脖子，深情地吻了一下我的脸颊，在我耳边轻声说：“拜拜！以后常联系！”我点点头，目送霞进了院门。 过去，少年不知愁滋味，今天方知这离别的滋味如此凄凉，才知道说声再见要那么坚强。魂已跟霞飞，只剩了个躯壳挪到家，这种难受的感觉从未有过。 •5• 人世间情缘最难意料，也最难把控。夲以为一吻定终身，谁知红颜知己风吹天边，唯有霞光还映心间，相爱人最怕有情无缘，常相思却不能常相依恋。霞这一走，从大学读到了大洋彼岸，十年间只收到书信寥寥数封，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她，却又怕打扰她紧张的学习，脑子里总是纳闷霞为何惜字如金，心中却又生出百般理由为她解释。时光荏苒，岁月如梭，三十年后，在厦门定居的东生辗转奔波到G市经多方打听找到我，说老同学到厦门聚聚，我才在厦门鼓浪屿与霞再度重逢。 霞，早已化茧成蝶，丰姿绰约，气质优雅，仪态万方。只是凤眼眉角添了些许鱼尾纹。“相逢执手相看泪眼，竞无语凝噎”。霞愁眉啼妆、掩面悲恸、泣不成声。东生见状，赶紧退开。霞指着我的鼻子哽咽着，几乎是在控诉我的“罪状”，说当年在国内读大学那几年间至少给我先后写过几十封信，却只收到寥寥数封回信，再后来鸿雁入海，了无回音。给我原先工作的单位挂电话却说是空号，查询114回答企业已政策性关闭破产，人员被买断遣散。 当我听霞说写了那么多信给我，脑子顿时嗡了一下，如梦初醒，猛捶自己脑瓜子！我断定霞的来信是被原公司办公室那个变态痞子干事偷了，他专门负责收发单位报刊信件，只要他知道哪封信是女孩子写来的，都难逃厄运地被他截了偷看。他还偷姑娘的胸罩内裤，被人发现后报警被拘，后来因流氓罪被判刑入狱。我怎么就没想到提防他捣鬼啊，有次无意中见他仰头观天，神经兮兮地喃喃自语：“霞啊霞，你是那么美丽！”我还以为他舞文弄墨、诗兴大发！我问霞给我寄过照片没有？霞说寄过几次，有校园照，生活照，还有在海边的泳照。 可是，霞的照片我从未收到过啊！我大喊一声：“李痞子啊！李痞子！你这个天杀的！早把你关进班房多好啊！”霞吃了一惊，看我恨得咬牙切齿，不知何故，呆呆的望着我。我把事情缘由说完，霞长叹一声：“造孽！造孽！一世情缘毁于小人之手！真是人生易尽朝霞曦，世事无常坏陂复。我等了你十年，我先生亦等了我十年才将婚姻修成正果。当年你送给我的那幅春耕写生油画，我托人用精美的镜框装裱好挂在我的书房里，在异国他乡看着它我就想起了故乡的山与水，深深怀念我们快乐青涩的少年时光。以前，我一直坚信时间是最好的冶愈师，今天遇见你又使我怀疑它的可靠性了。过了这么久，我以为自己释怀了，可是，为什么遇见你我还是难过得会哭呢？这种青梅竹马之情是你想像的那么容易忘掉和拋弃的？” 那一天，我们在鼓浪屿看霞起霞又落，促膝长谈，彻夜未眠，举杯浇愁，愁更上心头。霞问：“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我摇摇头说：“寄颜无所，难以为情！先在G市一家印企做美编，遇上国企下岗潮丢了铁饭碗，去开过书画培训班，后聘去一家私企做了厂长！”“为啥不打电话给我？”霞生气地问。我摇摇头：“没有电话号码！”霞说：“东生有！”我说：“找过东生，他家搬离了龙镇，也去找过你的家人，也搬离了前山。连矿山因资源枯竭也搬到其他地方去了，昔日几千人的热闹小镇，只剩下难舍故土的老弱百把人，没人知道你的联系方式！那一天我一个人在前山岩顶上躺了一天一夜，深深留恋，万般不舍我们初吻的地方！”霞默默流着泪问：“一天一夜你吃什么？”“背囊里还有二个馒头，一瓶水哩！”我淡淡的回答。霞闻听此言，再也控制不住悲伤，紧紧抱住我放声大哭，嘴中不停的说：“你啊！你啊！”定是我触动了她回忆的开关，令她想起了从前春耕在山上打尖吃饭的情景…… 是谁曾经说过，有故事的人注定是会相遇，不管是以哪种方式。对有感情不愿亏欠谁，却还是欠着一些。或许等到没了信心时，等到没有希望的时候，会悄然撤离。人人都有过等待与被等待的时候，离开永远比相遇更容易，因为相遇是几亿人中一次的缘分，而离开只是两个人的结局。 初恋是溶进血液中的记忆，永远无法冲淡；初吻是刻在灵魂上的标志，永远无法抹平。我们的故事足够编一部委婉曲折的言情电视剧。忽然想起林微因的一首诗： 以前总以为人生最美好的是相遇后来明白其实最难的是重逢忽有故人心上过回首，山河已是秋 　　(部分图片源自网络，感谢原拍摄者) ——辛丑年二月初十一草於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