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爱之名

戊寅

　　周末，一一十岁生日。一一，是朋友的儿子，和我儿子融融同岁，两孩子从小一块儿长大，都认定彼此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今天，一一还要参加一场音乐会的演出，十岁生日又逢首次登台，我自然要带着融融去见证一一的这重要时刻。

演出结束后，小琴手们悉数登台谢幕，家长们也纷纷离开位置挨挨挤挤地找角度给自家孩子拍照。我和朋友鼓动融融上台给一一献花，我们来拍照给他们留念。融融看了看手捧花，稍稍迟疑了下，还是接过手来，支起胳膊把花护在怀里，小炮弹一般穿过拥挤的人群，一路朝舞台狂奔。我拿着手机在后面追赶，行进自然没有小人儿那么顺畅。我还卡在人群里挣扎，远远便看见融融一抬腿跨上了舞台将花递给了一一，接着立马掉头跳下舞台。还没来得及拍照的我走上前拉住融融，让他再上台摆拍一次。融融不愿意，我又坚持，但他涨红了小脸，还是坚决地摇头，不顾我的拉扯，挣脱了往座位上跑。

　 我虽失望得有些恼，但融融向来乖巧，平时都是我说什么他照做什么，难得这次他如此坚持自己的想法，我便感受到了他的态度，不敢多勉强，由着他回到了座位上。

　　回到家，我并未多在意这事，只在闲聊时，又不经意间想起了，便转而问他：“你今天为什么不肯上台跟一一哥哥拍照片？”融融听我这么问，顿时像泄了气的气球，撇了撇嘴，无辜的大眼睛蒙上了暗淡，怯怯地看了我一眼，耷拉着脑袋：“我……不敢……”“为什么不敢啊？”我心里想着：自然是因为孩子胆子小，人多了害怕呗。说是“问”，其实是为自己接下来的说教开腔蓄势，于是“有什么好怕的，男孩子就该大大方方的，你看妈妈每次登台下面那么多人……”之类的话已经排好队在嘴边候场了。融融头垂得更低了，两大拇指硬硬地捻着食指，支支吾吾地说：“因为……我胖……”

　　孩子的这句话，如同一棒喝抡得我愣怔无措，我看着儿子捻得发白的指节，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

说融融胖最多的人，是我！

融融自出生就瘦，细胳膊、菠叶脸，胃口也不好。我于是变着花样烧好吃的给他吃，到了晚上九十点还给他做夜宵。连哄带骗时而恐吓，各种操作地逼着他吃饭。八岁那年，他仿佛忽然尝出了世间珍馐味美，成了“干饭小达人”，小腿小肚子吹气球般一天天膨胀了起来。于是，我常常开玩笑喊他“小胖子”，在人前也从不避讳，佯装抱怨他能吃，还喜欢捏着他的小脸说都快赶上妈妈的脸了。说这些时，我心里其实是溢满幸福的，因为融融并没有胖得多么厉害，孩子嘛，壮实点，虎头虎脑的多讨喜。我权把这些当作对儿子爱的表达，甚至是在炫耀自己的功劳了。也满以为孩子并不在意。

　　回过神来，孩子失落的眼神如根根顿针扎在了我的心上，我一把搂住儿子，一句接着一句说“对不起”！

常常看到一些报道：家长因为过溺、过严，而以爱之名对孩子行伤害之实。我想，受过高等教育、从事教育行业的我肯定不会。我懂得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也懂得凡事过犹不及、张弛该有度。甚至对那些家长的“愚蠢行径”嗤之以鼻，殊不知，有些“错”也会埋伏在不经意处等我、等我的孩子。

我以我的方式去爱孩子，站在而立之年的高度俯视孩子的世界，同样以爱之名去伤害孩子的自尊。我没有想过孩子小小的天空可以承受多大的负重，没有考虑过十岁稚嫩的心灵也会伤会痛，没有矮下身子陪着孩子仰望他那个角度的天空。

夜深，辗转难眠。以爱之名的伤害，我愧怍而自责，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我要每天都对孩子说“抱歉”，来弥补为人母这么久来的疏忽，来抚平孩子吃痛起皱的心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