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洗礼——</b></p><p class="ql-block">1948年注定是要载入中国战争史的一年。</p><p class="ql-block">过了年,打大仗的味道愈加浓厚。按照上级指示,父亲以极高的效率,完成了对全厂人员设备进行登记造册建档立卡工作。紧接着部队几次整编,部队番号也几经改变。随着战局变化,鞋厂也几次迁移。最远的一次向北急行军500多里,刚刚安顿下来不到两个月,又向南移到了一个叫五家子的地方。野战部队这么南征北战算是常态化,但对于一个有200多人再加上小型制鞋设备的工厂来说,难度就不一样了 ,特别是有严格时间限定的时候。记得我小时候说电影里战士行军太困了牵着马尾巴边走边睡是瞎编,当即就被父亲白了一眼,“我就这么睡过,眯一小觉还行。”说的就是这段儿。</p><p class="ql-block">五家子这地名一听就没多少户人家,加上躲避战乱,已经找不到人了。已是秋季,按照后来辽沈战役的时间表来看,仗是已经打起来了。曾厂长接到的命令是到地方立即开工,上面会随时调拨军鞋。严峻的问题出现了,由于制鞋材料不足无法开工,口粮也所剩无几,司务长说算计着能顶四五天,最糟糕的是与上级失去了联系。</p><p class="ql-block">曾厂长心里明白,这场战役非同小可,据说双方投入兵力能达到一百好几十万。他在老首长的办公室看到过一张后勤力量部署图,海量的武器弹药不说,汽车团和辎重团就扩编了10个,主要运力还靠火车。医院(站)58个,还需提供50万套军服,50万双军鞋,还有汽油粮油干菜等数字大的吓人。最近鞋厂所在的冀察热辽军区后勤部又划归东野后勤部直接指挥,说明这一带已是战役的重点地区。前两天遇到从前方回来的说鞋厂要去的地方已经不安全,他们才转到这个地方。在这么大的战役中,他们这个鞋厂小的还没有芝麻大,可面对两百多人以及出了问题造成的损失那也是巨大的,曾厂长感到肩上的担子沉甸甸的。这时司务长和左副厂长已经站在他面前。三人一致认为必须尽快派人去寻找上级机关。此人必须可靠,机敏,办事沉稳,遇事有办法。最后决定以厂部的名义下发命令,由父亲携带三天口粮,出去寻找上级机关,以便能够尽快批拨粮食和生产材料。</p><p class="ql-block">自从开始转移,警卫班被临时扩充为警卫排,父亲就成为了临时持枪警卫。这时父亲的枪里不仅是子弹满满,而是浑身上下全副武装。父亲接受了命令,他毕竟入伍还不满两年,感到责任重大,同时觉得这也是自己期盼已久的“考验”。他接过司务长递过来的干粮袋,里边竟然还有一个小酒瓶,司务长知道蒙古人的嗜好,不过这可是平时没有的待遇。</p><p class="ql-block">父亲转身走出去没几步就转了回来。他来到曾厂长面前,毫不犹豫的从怀里掏出离家时母亲给他“压身”的小包,递到曾厂长手里。“你还真有货,”曾厂长打开小包看了看说。“为啥这时候上交?”他接着问。</p><p class="ql-block">“我知道这次任务艰巨,万一挂了,身上还有这东西,可不就给咱队伍上抹黑了,”父亲小声嘀咕着说,““再说厂里真的断了顿,还能换点粮食,这一带人认这个东西,”父亲又补充一句。</p><p class="ql-block">“我可不想犯错误,”曾厂长边说边转身把这小包烟土塞给了司务长,“过了这阵子,上缴。”曾厂长用了命令的口吻。“是!”司务长接过东西应到,又看了一眼父亲点点头。</p><p class="ql-block">曾厂长又回身掏出自己的手枪递给父亲说:“把长枪留下吧。”说完就离开了。</p><p class="ql-block">“我保证完成任务!”父亲对着曾厂长的背影大声喊到。</p><p class="ql-block">父亲走在路上觉得从未有过的轻松。</p> <p class="ql-block">父亲按照曾厂长给出的大致方向疾走,很快就上了大道。大道上服装色调不一的部队以及民工和老百姓,再加上汽车马车手推车,穿插其中眼花缭乱。时间紧迫不能盲目的寻找,可向谁打问呢,父亲想着在路边蹲了下来,卷上一支烟抽着。看向路上满眼都是行走的鞋,对呀,<span style="font-size: 18px;">父亲立刻站了起来,厂</span>里生产的鞋所供给的部队,一定知道上级机关在哪里。那时候部队生产的布鞋,没有统一标准,而且都有旁人看不出的标记。过了一阵子,父亲终于看到了他想看到的鞋。一个连长模样的人,把他带到一匹战马旁边,把父亲的介绍信递给了马上的人,并告诉父亲这是他们团长。团长对父亲询问了一番之后,皱着眉头说那地方不好找。当得知父亲会看地图,立即跳下马喊警卫员拿出地图,指点什么地方必须绕行等 。当父亲向团长辞行并表示感谢时,团长只说了一句话:“我可不能让战士们光着脚打仗。”</p><p class="ql-block">父亲明确了任务目的地,剩下的就是抢时间了,他尽可能的抄近路。没想到16岁时学习过的地理测绘和制图,今天还用上了,想当初还在两百多人的结业考试中取得了第一名呢。他想着走着脚步愈发加快。</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父亲知道团长提醒绕行是让他避开阵地,但有一段路如绕行他就不能按时完成任务了。算是运气吧,他遇到了运送伤员的担架队,知道这个地方的仗打完了。父亲走在还存有战斗气息的阵地上,望着远处还未安葬的阵亡者,第一次体会到心灵的震颤和对亡者的敬重。在后来协助兵站往前线运送物质时又见到众多的阵亡者时,父亲说他很平静,只记得那是个飘雪的日子。父亲晚年曾说他们这些人是站在战争尸体上活着的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父亲过河越岭的走了一夜,实在累了困了就坐下吃点喝点,真的不敢躺下,怕睡过头。第二天上午到了上级机关驻地。首长看过曾厂长的亲笔信后,问过父亲是做什么的,又问是怎么找到这里的,父亲知道首长很忙就指了指首长的鞋,说了一句“找穿这样鞋的首长问到的。”首长听了笑着点点头说:“我会让离五家子近的兵站尽快将你们所需物资调拨过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父亲第三天傍晚回到鞋厂驻地,往返走了400多里地。转天所需物资就到了。但父亲不知道,因为他一直在睡觉。</span></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18px;">——蜕变——</b></p> <p class="ql-block">辽沈战役胜利后大部队整编南下。1948年12月,鞋厂划归热河省军区供给部,转年开春迁往承德。没几天父亲就接到命令,同一高姓管理员入住军区招待所。随后得知鞋厂已成建制地移交给了当地政府,也就是说除了父亲二人,厂里上下所有人都集体转到了地方。当时许多人都很高兴,终于可以每月挣小米回家,老婆孩子可以不为生计发愁了。父亲看着也挺羡慕,但他知道,胜利后部队的正规化建设需要大批管理人才,而经过战争考验的更是抢手,这次能够留在部队,说明上级的认可和信任,能否干好就看自己了,他对自己选择的道路更加坚定。</p> <p class="ql-block">1949年5月父亲被调入军区政治部任总务科会计。机关的工作环境令父亲眼界大开,可工作强度却是没想到的。当打开卷柜,一堆各种各样的账簿账单和各种规格的纸条一起划了出来,堆了一地,着实令人尴尬。科长不好意思的笑笑,弯下腰边帮父亲收拾边说,“我们都不懂财会,你来了就好了。”</p><p class="ql-block">父亲靠着精湛的业务能力和打的一手好算盘,起早贪黑的干了两个多月,将积压的工作搞完,还建立了财会工作制度。年底不仅得到表扬并被评为副连级,转年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到了1950年2月,军区按原建制迁往沈阳,后编入防空军。期间围绕财会工作,父亲献计献策,勤奋努力,为部队的财务体系建设做出了贡献 ,1952年立小功一次,参加了防直披红戴花的庆功大会。在部队机关工作能够立功是很不容易的事情,父亲说他为此很是兴奋了一阵子。</p><p class="ql-block">1953年随着抗美援朝战争的结束,中央军委决定建立安东(丹东)防空军司令部。1954年下半年父亲调往司令部管理科,后任司令部直属汽车教导营供给部主任,这时父亲已是副营级干部。1955年授上尉军衔,1960年晋升大尉军衔,1964年晋升少校军衔。</p><p class="ql-block">1957年空防合并后,沈阳空军后勤部组建了团级建制的工程大队,父亲先后担任二中队队长,财务股长,后勤处长。</p> <p class="ql-block">从没落茫然到信念坚定,从寻求个人出路到懂得人不仅仅是为自己而活。父亲在1957年的思想自传中说他是脱胎换骨,他知道路还很长,还会有意想不到的艰难和坎坷,但他会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直至终老。</p><p class="ql-block">(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