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坪絮语（组章）

👦 文 华

　　田坪，一个村庄的名字，安静地栖息在陇东黄土高原梯田王国的万泉，散淡得像一个哲人，安静得像一个隐士。

这一座村庄，穷尽一生，我也无法走出它的牵挂?

村前是一座丁香挂坡的凤凰山；村边是一条波光粼粼倒淌的水洛河。村庄安详地俯卧其间，它的生命，恰似爷爷苍白的胡须，斑白过后，便永远只留下生命的想象。

村人遵守天道轮回，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代代传承，一代代守望。走不出的田地，重复着的梦境，一直延续。

公鸡打鸣，牛羊出圈，人们开始一天的劳作。炊烟袅袅，乡下人又从山野返回自己的屋子。

乡下的日子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轮回，有如潺潺的溪流昼夜不息、永远轻快。

也许，我才是村庄的流浪者，穷尽一生也无法舍弃心中的梦想。当然，回忆是乡村的编年史，唯有书写，会让昨天、今天和明天变得记忆犹新。

村庄的秘密

穿越大山与旷野的漠然，穿过村落的山梁、房舍和小溪，我真真切切地走进村庄了。

看见村庄，如同看见多年不见的父老亲人。炊烟的低语。鸡鸣的散乱。犬吠的幽深。让我一次又一次重温着童年的时光。

这个村庄被公路一分为二，中间便是的街道，永远是人们聚集的地方，辛苦劳作了一天的村民在此谈唱着一首首无法抵达和结束的歌谣，讲述着命运里无尽的悲欢与哀愁，自然也就多出了许多的传奇和笑柄。

人们在这个生于斯养于斯的村庄里的是没有隐私的，各家各户的口碑历史过往都明晃晃地摆在太阳之下，无处躲藏。谁家几代人做事光明磊落，谁家一贯阴损猥琐，明朗朗的透彻，犹如明镜一般落在村人的心里。

家长里短，日落夜临，不觉间整个村庄便会在阵阵叹息声中已经沉默不语。

遗忘的老屋

老屋已经老了很多年。

推开破旧的木门，一头老鼠惊慌失措地窜了出来。我的家便这样被无家可归的老鼠们彻底霸占了。

我是个不速之客，虚情假意地来这里缅怀过往。

破旧的斗笠，生锈的镰刀，爬了绿苔的台阶，废弃的酱油瓶……

堂屋里挂着发黄的老照片。父亲还年轻，眼里没有落进一丝灰尘，似乎是讥笑现在的我可耻的悠闲。

被野鸡筑了窝的灶膛，依旧红红火火地过日子。破旧的水缸里积了十年的时光。

记忆早已被丢弃在黑暗的角落，长满离离野草。

我小心翼翼地缅怀。原来，菲薄的是思念，不是流年。

学校的厚重

“立身以立学为先，立学以读书为本。”

人自己可以不识字，但孩子必须学习。于是，曾经的老庙，摇身一变，成了学堂，成为中学、小学。

村庄人们打骨子里瞧不起：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口若悬河，像干瘪的种子撒在肥沃的田地，让秋天饥饿哭泣。

对读书破万卷倾情讲学布道者，顶礼膜拜；对甘为孺子牛辛勤浇灌耕耘者，崇敬有加。知识食粮逐渐丰腴营养不良的肌体，智慧精髓循序，启迪惺忪懵懂的心灵。

学校里台上台下心有灵犀，默契沟通。仰望聆听却从不懈怠。君不见——虔诚者自台角节节擢拔，亵渎者从校园纷纷走向另一个社会。

小小村落，走出600多名大学生，展翅飞翔于更为广阔的天地。

老庙的灵性

土厚无边天作界，地深百尺有灵神。

村东头的凤凰山的半坡上，修建了后土庙。庙堂中常有法事，钟鼓声、铙钹声、木鱼声，噌噌吰吰，那音乐让人心中犹豫。诵经声如无字的伴歌，好似黑夜的愁叹，又好似被灼烤了一白天的土地终于香以舒展。

面对老庙，我双手合十，穿过弥漫千百年苹果气息的时空，默读您功德无量的颂词。拜求你今生远离祸害赐我以福祉；拜求你我来世不再苦难赐我以荣升。

正想象有一串木鱼在游动，穿越巨大的凤凰上茂密的林草，跟着淡淡的鸽哨飞向辽远。想象有一缕轻柔的声音，在空气中淡化为虔诚的芬芳，涉过松涛，诉说无望和希望。

启一炷香，沿香烟飘拂的指向，顺流而下。而眼前，神庙里的化身早已遁化，引导我开启灵魂的咒语，在朝圣的路上，苦海无边，回头无岸。

戏台的流失

“舞台方丈高悬明镜，优孟衣冠启示后人。”

古戏台斗拱飞檐，沧桑却坚毅的背影，驻立在一片夜色中，在星光璀璨下，轻吟浅唱。

“锣鼓响，脚板痒”，农闲时分，戏腔一开，万人空巷。四乡八邻，蜂拥而来，只为图个热闹，只为借机拉拉家常。

村中心，板凳一字排开，清一色大爷大娘，津津乐道，随剧情，或喜，或悲，或叹。戏台上，张家长，李家短，民间传说，市井故事；酸甜苦辣，喜怒哀乐，一一呈现。

一出出戏，一台台戏，浓浓乡土气息，韵味十足，从黄昏唱到深夜。

戏台随风走，剧终人散去。乡村小小戏台，是热闹的。热闹的戏台是乡亲们的寄托，是乡亲们永远的念想。

后来，随戏台一起，先后消失的还有麦场、西瓜园……

书画的魅力

书法，博大精深，源远流长。画中有诗，画中有情，画中有天地。

书画，是村人岁月的结晶，是文化的血肉，文化的灵魂。书画中，一点墨，如漆。滋养了上下五千年的历史。

宣纸上，散发着淡淡的墨香，在文化的长河中，定格，成长。一幅水墨丹青的图画，细落光润。画中流淌着的，不是墨香，是流动的精灵!

村里人，可以一个大字不识，但家家户户中堂上不能不挂字画。

还有几位好者，在氤氲墨香的书法，修身，养性。在疲惫不堪的日子里，总是喜欢躲进书房。蘸点点汁墨，把岁月静静描摩，让晕满诗意的瞬间，不再岁月蹉跎，终成国内书画名家。

田坪，也是一个书画村落。书画是村庄的灵魂和精神支柱！

山林的秘密

村北，有槐树林；村南，有丁香林和野树林。

目光触及处晨雾缭绕，远远的，山林更多处是神秘的牵引。

夏色泼洒的林子看不出色彩的交叠的层次，扑入眼底的只有一片绿，山林的绿色是集了大成又浸淫了纤毫的毕现的美。

远处隐约的山影，淡得出奇，但又分明地存在着，那是一种不同于白也不同于淡蓝的色彩，好像宣纸上极其淡雅的一道墨迹，而更近的景致则成了被烘托的对象，看上去远的更淡泊，近的更明晰，我想这就是相得益彰的妙处吧。

微风在山林中起起伏伏，叶子沙沙的响声犹如林间恋人的密语，含情脉脉，正倾诉衷肠。

林深处，故事很多！

田野的希望

田野是村人赖以生存的家园！

我离开故园的日子，才逐渐明白：故乡的那一弯弯田埂，那一茬茬庄稼，才是我永不枯竭的思念源头。

站在小土山上放眼鸟瞰，沟沟岔岔里，没有一块不是梯田。

赤足走在田埂上，就如同手牵着父亲母亲的手。

锄禾的人们，姿势虔诚而神圣。他们与扁担、箩筐，休戚与共。他们低头弯腰，用自己的肢体与庄稼亲热地交谈着。前面是玉米，后面是高粱；左边是苹果园，右边是瓜田。

站在庄稼簇拥的田埂上，我咿呀着童音，开始高声吟诵“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诗句。

绿缎铺染的田野，将盎然的生命力凸显得淋漓尽致。微风轻拂，波浪轻舞，空气中弥漫着玉米的芬芳，淡淡的、纯纯的，透着一股清雅素淡、恬美醇郁的清香，那是唯有玉米才有的香味，是最清纯醇厚的香。

苹果的价值

我能想到最心旷神怡的画面，就是坐在高高的苹果树下，望天高，望云淡。把累累枝头，守望成沉甸甸的情思与乡愁。

北斗七星下面的村庄，曾经的瓜田变成一片片苹果园。苹果园没有围篱，也没人看管，却成人们的主要经济来源。

在村庄的丘陵沟壑间，翻阅“苹果辞典”，海拔、日照、温差，还有这厚厚的黄绵土，给予了苹果优秀的品质比如个大、形正、色艳、汁多、味美。

我要捧起一把黄绵土，这黄土接近于肤色，接近于心的印记。我相信，充溢在苹果中的微量元素，一定取决于这神奇的泥土，大地上的一切，都来自于泥土。

人们用绿色和生态，用得天独厚，把一枚苹果，抒写成“中华名果”，并努力地谱写着另类的生命曲，证明着生命新的一轮完美的过程，用丰硕的果实诠释着生命的价值。

河流的向往

河有多远，水有多长；河流只为流淌，村庄只为生存。

水，是村庄的命脉，浇灌良田、果园、菜地……

清澈的河水在汩汩地流淌，气息清新层层叠叠挥之不去，舒适温馨的充盈于心。

村庄的夏天是蓬勃茂盛的。河流不再寂寞，自然是顽童流连的乐处，三三两两来至河边，脱下衣裤，赤条条地钻进水里，扎猛子，竖蜻蜓，打水仗，翻江倒海，一个个像小泥鳅样在水里追来逐去，玩耍嬉戏，真有说不出的惬意，却早已把大人的叮咛抛到了九霄云外。

黄昏袅袅炊烟里传来亲人的声声呼唤在村庄上空漫溢缭绕，刚才还在喧哗的小河，突然间就静谧起来。

当我怀揣一生的希望走出那条河流时，我知道，今生今世，属于我的欢乐早已随波流淌。

黄昏的节奏

走过多少村庄，从未见过像田坪人一样把农舍收拾得这么整洁。

他们的房子有砖墙瓦顶的，农具、柴草放得是地方，所有的碗碟洗干净了，碗口朝下错落地垒起来，灶火口也扫得干干净净。

夕阳西下，最后一抹太阳。浸染得村庄的脸颊，暮气沉沉。

最后的一声山雀子鸣叫，让田野在朦胧的阳光下，欲罢不能。

黄昏，母亲的呼唤在炊烟中响起，她需要一个添柴切菜的下手。

孩子们安静地躲在草垛里，支着耳朵听，呼唤，一声声，渐渐地恼怒，声嘶力竭。

童稚的阴谋在黄昏中得逞，在这一刻，他们战胜了父母，获得短暂的独立自主。他们仿佛勇敢的斗士，快乐在晚风中膨胀，使他们忘记了晚饭后的一顿揍。

是的，在孩子们的眼中，有什么是比尽情地玩闹更可贵的？

他们还不谙世事，不懂得什么是代价。

消失的鱼池

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当我尝试着用手中的刀锋割断乡土中那牵牵扯扯的羁绊时，才猛然发现那一镰一镰割出的，仅仅只是岁月的某些怀想。

我猛想起村庄里的鱼池。

那个鱼池，仿佛气球吹起来之后，也分走了打气筒的一些气息，其实，是泉水在丰水期时漫溢到低洼处的结果，然后，叠坝围成的，像一颗透明的玻璃葡萄泥卧在那里。

很快，这个水塘被撒下鱼苗，从此就叫它鱼池了。

不知什么时候，鱼池消失了，就像看不见时钟的转运，消失的过程中，缓慢到无法可寻。

失水的村庄，没有了灵性与水性，令人窒息。有鱼池时，孩子们跳进鱼池里都会游泳。村里没有池，也没有摸鱼抓虾玩泥巴的野趣，只有好好学习的教诲。

季节远去了。光阴不再了。我却无法忘记有鱼池的日子。也无法忘却我为鱼而歌的那些岁月。

多年以后，我在它乡见到了相似的鱼池。

（部分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