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缘（一）

菁英

在我接手现在的这个班前，小缘就已经是班里出了名的“差生”。衣着穿戴差、学习成绩差、语言表达差......从周围老师对这个班的介绍，加上几天的面对面接触，让我对这个孩子有了格外深刻的印象。每天各科作业没完成的名单里总有她，给的理由要么是不会做，要么就是忘带了。起初，我坚定地认为她应该就是属于每届都有的那种典型的自己不想好。直到一次迟到，让我开始对她的感觉发生了些许的改变。

那是一个深秋的雨天，下午上课铃已经打响，小缘还没有出现在教室，我估计可能是天气原因，也许会迟到个两三分钟，也不打算批评她了。可时间一分一秒地往前走着，20分钟过去了，我从一楼办公室又跑到二楼的教室（临时借用的书法教室）去看看她来了没有，当堂的任课老师说还没来。我开始着急了，于是掏出手机拨通她妈妈的电话。电话响了好久，终于接通了，电话那头传来了微弱的“喂...”。也顾不上自我介绍了，问“喂，是小缘妈妈吗？”还没等她回答，我接着追问道“小缘今天下午怎么到现在还没来上课？”过了大约三四秒，电话那头的人好像才刚刚清醒，说：“哦哦，好的，老师，睡过头了，我马上送她来”。这是我和她妈妈的第一次接触，挂完电话，内心除了些许感觉这个妈妈有点不靠谱（都不定闹铃的吗？）以外，更多的是理解和包容（也许定了闹铃，关了以后又眯着了吧）。不一会儿，小缘来了，急匆匆的，衣服都没有穿整齐。这时，第一节课已经下课了，做完眼保健操，离放学只剩40分钟了。放学后，把孩子们送出校门，见到了这位妈妈，个子高高的，眼睛大大的，就是头发有些凌乱。为了避免妈妈尴尬，我半开玩笑地对她说：“上班一定很辛苦吧，中午还要忙孩子吃喝睡。下次要记得把午睡的闹铃声调到最大，最好再设置一个再次响铃，双保险”。这位妈妈于是就这我的话，开始当着孩子的面吐苦水：“我以前上班，现在不上班了，就为了她。”话语中带着抱怨和不满。我转过头开看看小缘，脸上有自责、有无奈、但还有隐约的一丝丝笑容。深入交谈后，我才了解，原来是单亲妈妈，一个人带着孩子。这让我对这对母女多了一份同情。

第二次接触，是因为作业。已经连续好多天了，各科老师课间都在“抢”小缘。有的是批评教育，因为作业又没完成；有的是利用下课时间让她到办公室补作业。总之，小缘的课间，总是很忙。这天，我的英语抄写作业一个字都没写，看她课间那么忙，看到其他老师为她劳心劳力，我没有占用她的课间时间。放学后，还是在校外的放学点，等所有孩子都跟着家长回家后，我和她妈妈进行了一次长谈。那是一个晴天的中午，我把自己的孩子一个人放在办公室，和这位妈妈在校外谈了将近30分钟。没有埋怨、没有责怪、没有批评、没有提要求，只是刨根问底地了解了这个孩子的家境和现状。原来父母离异，起初孩子判给了爸爸，后来妈妈争夺回了抚养权，一边打工一边带孩子。再后来，孩子的学习一直跟不上，妈妈就不上班了，全职在家带她。可是这孩子不争气，天天晚上作业要搞到十一二点。妈妈的眼圈越说越红。“那你们现在的生活来源是什么呢”？我既好奇又同情地追问，妈妈支支吾吾，大概的意思可能就是啃老本吧。了解到这里，可能是亦为人母吧，我对这孩子多了一份怜惜。那天中午，我没有批评她，而是耐心地教她怎么样又快又好地把作业补完，怎样才能作业不返工，怎样才能形成学习的良性循环。孩子用力的点头，好像下定了决心的那种。

后来，孩子的学习并没有像我预想和努力的那样出现转变，哪怕一丝丝的好转，反而越来越差。我就很纳闷，全职妈妈为什么对孩子的学习不管不问呢？再后来的一个中午，孩子下午到校后，哭哭唧唧的，我问她怎么了，她不说话。我猜想，可能是在教室里，她不想被其他同学听到吧，于是把她带到教室外面，问了好久，孩子告诉我说，她每天都好害怕。有一阵心疼，“为什么害怕呢？怕什么呢？”孩子断断续续地边哭边说“爸爸妈妈经常吵架，妈妈还经常说要把爸爸Sha了”。听到这，瞬间不寒而栗，倒吸一口凉气。在这样的原生家庭里成长的孩子，还谈什么学习？连一个孩子童年应该有的正常生活都没有。那一刻，看着孩子留下的眼泪，我的心里五味杂陈。作为老师，面对这样的孩子，我能做的太少了，但我不能就这样冷冷地看着她这么过下去，我应该为她做点什么。我用手轻轻地擦去了她脸颊上的眼泪，告诉她“妈妈那只是一时的气话，不会发生的”。话还没说完，孩子就摇摇头，打断了我的话，她说“是真的”。我拍了拍她的肩膀，没让她把话说下去了，最直接的原因是我害怕听到她接下来要说的话。我安慰她说：“以后在家里要是发什么事情，你可以第一时间告诉老师，虽然老师也许不能解决你家里的问题，但是老师可以教你怎么做好自己，可以告诉你怎样看待这件事，好吗”？孩子点点头，带着一阵心酸，我让她回了教室。

也是那天的放学，我再次留下了妈妈，简单地描述了孩子下午情绪的变化，并委婉地提醒妈妈，成人之间的矛盾和问题，尽量不要影响到孩子，尤其是心理还没有成熟的孩子，她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她只觉得她看到的和听到的是很可怕的。这位妈妈听完后，好像没有明白我的意思似的，再次向我倒苦水，说孩子的爸爸多么多么的不好，说孩子多么多么的不争气...... 字里行间都带着怨气和负面情绪。哎，有些时候，有些事情，真的是爱莫能助。除了同情这份母爱，我还有了别的感觉，只是暂时说不上来。

再后来，我们搬教室了，从原来二楼的书法教室搬到了东四楼，修完产假的原班主任兼语文老师再次回归，汤老师是一位非常认真负责的好老师。一个雨天的傍晚，家长进教室接，还是作业问题，小缘被汤老师留下来补作业。妈妈来了，汤老师简单和她交流之后，请她在教室稍等，等孩子把最后一题补完。这位妈妈摸摸孩子的头，说：“你最棒了，快写吧”！一瞬间，我和汤老师有些懵（作业没做，还棒？）。但转念一想，也许是我这几次跟她的谈话让她意识到了什么？让她改变了对孩子千篇一律的责骂式的教育方式？那一刻，我对她和对孩子都重新燃起了希望，似乎已经能看到这个家庭即将好转的迹象。

期末迎考，小缘每天焦头烂额，作业依然拖欠，我猜想，家里的妈妈应该也不轻松吧。我一边在学校使劲儿找小缘除了学习以外其他的闪光点，全班大力表扬；一边在校外当着妈妈面鼓励孩子、鼓励妈妈。终于，在妈妈的脸上，我看到了笑容。但其实我知道，这些夸大其词的赞扬，可能很长时间内也无法改变小缘恶性循环的现状。但抱着一丝丝希望和幻想，我仍然坚持着美丽的谎言。

渐渐地，我发现，孩子在我的英语课上眼里有光了，偶尔也能主动跟读或者举手发言了，下课还会主动走到我跟前，跟我聊聊班里的事情。我知道，螺旋上升可能已经悄悄开始了。

学校活动课程选课时，基础极差的她居然选择的是英语绘本，既惊讶又欣慰，因为，我是英语绘本的主教老师。不论孩子的初衷是选择英语还是选择老师，都是心与心的碰撞，不是吗？

漫长的一学期终于结束了，受疫情的影响，这学期的成绩单在学期结束时，以电子版的形式发给家长，每个孩子的成绩单上的评语都是我一个字一个字敲上去的，绝对原创，绝对真情实感，小缘的也不例外。发完成绩单一个星期后，从不在群里发声、从未联系过我的小缘爸爸突然在QQ上问我孩子的成绩。那一刻，我还挺为孩子感到高兴，因为不生活在一起的爸爸原来也是关心她的。我把成绩单又发了一遍给爸爸，便没有了下文。

实“鼠”不易的2020终于翻篇了，我们一起迈进了“牛”转乾坤的2021。新学期很快开学了，小缘同学依然保持了她“欠账”的特色，对此，我已习以为常了。但在我心里，对这个孩子生活及心理上的关心和关注远胜于对她学业和成绩的要求。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我不再对她的学习提要求，相反，只要她的作业本上有字，就私下表扬她。夸她开始学会学习了，夸她字越写越好看了，夸她英语作业记录得非常完整......不知不觉，英语作业本上的A+Good（最高等级）越来越多（当然，有些是我违反评定规则，有意而为之的，但一定是确实有做的不错的地方，哪怕是一个字母）。就这样，小缘对英语的兴趣越来越浓，对英语的信心越来越足了。对于依然会出现缺漏的作业，我提醒她补上的时候，她也都能及时补齐了。这变化，对于她来说，简直就是质的飞跃；对我来说，简直就是不可思议。

这学期英语第二单元的话题是味道，为了让孩子们在真实的情境中学习语言，我自掏腰包，在超市购买了很多零食带到课堂上，一方面做道具，另一方面做现场评价，一举两得。下课了，还剩一大袋麦丽素没动。我顺手把拆开，每个孩子发了一个。虽然每人只有一颗，但每个孩子的脸上都是纯真的笑容。最后一个发到小缘，她没有像其他孩子那样说谢谢，而是大声地告诉我“我觉得你是世界上最好的老师”！嗯，我相信她的肺腑之言，我也一直尽自己所能，做一个“最好”的老师。
我以为这孩子的生活基本能像别的孩子一样了，甚至能享受到无忧无虑的童年了。直到有一天，办公室的一位老师侧面提醒我说，要让小缘回家勤洗澡。我走近孩子身边，一种不想再吸第二口气的感觉验证的那位老师的话。我又为她担心起来，怎么连澡都不给孩子洗？

就在两个星期前，小缘上午又没来上课，我再次拨通了妈妈的电话，依然是弱弱的“喂...”。秒懂，又睡过头了。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也不是第二次。听别的老师说，一年级的时候，也经常这样。既然是“惯犯”，那就不多说了，赶紧过来上课吧。从挂完电话到孩子出现在教室，前后不到20分钟，速到倒挺快。还不错，第一节课好歹还上了最后10分钟。下课后，小缘跟着语文老师进了办公室，看着手上的作业本，我知道了，又来补作业了。走到她跟前，我问道“又睡过头了？”孩子微微地点了点头。“怎么作业又没做完呢？”孩子咬紧嘴唇没做声。“你这么快就来了，早饭吃了没？”孩子摇摇头。哎......一把把她拉到我的办公桌前，拿出仅有的两块小饼干递给她“李老师这里没有现成的早餐，但是还有两块小饼干，你先拿去垫垫肚子吧，中午回家好好吃饭”。话刚落音，孩子豆大的泪珠滚滚地往下流，双手颤抖着接过了饼干，嘴里小声地说着“谢谢李老师！”看到这里，哎，心里真不是滋味。我接着问道：“你为什么哭？是不是觉得李老师对你很好？你很感动？”孩子用力地不停点头。一旁的汤老师眼里也早已充满对这个孩子的怜爱之情。“那你就更要好好表现，好好学习，来回报李老师和汤老师，好不好？”小缘再次点头。打上课铃了，还剩下一块饼干，小缘对我说“李老师，还有一块，你留着给你家小弟弟吃吧”！听到这，我看到了人性的善和孩子的真！内心觉得挺温暖。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