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提到打木柴,就是挖红柳根做烧柴,供伙房做饭和冬季取暖。</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看起来这只是一个维持生存的手段,就像在内地,上山砍柴是延续了几千年的生活方式。但是,在年降水量只有四十一毫米,蒸发量超过三千毫米,而且气候寒冷,生长期极短的青藏高原上,打木柴就是对大自然的浩劫,是毁灭性的破坏。当然这是人们今天的认识,那时在我们眼里没有树木,只有烧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格尔木在柴达木盆地南缘,盆地北缘是阿尔金山,离格尔木约三百公里。我们每天出门一抬头就看到昆仑山,山上下雪了,雪化了,都看得清清楚楚。山上全是黄褐色,沟沟壑壑色彩有深有浅,就是一点绿色也没有,活脱脱一幅沧桑深邃的国画长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望山跑死马。看着昆仑山就在眼前,真要到山根还是挺远的,有十几公里。刚到的时候,星期天休息战友结伴去爬昆仑山,走去走回要大半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山下先是十公里左右宽的戈壁滩,兵团的东西大干渠就是修在这里。接着是一公里左右宽的沙柳包地带,我们就是在这里安营扎寨开荒造田。再往北就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我们连以东的连队,一直到一百多华里之远的一团,种的是劳改农场开发的农田。从我们连开始都是没有开发的处女地,大大小小的沙柳包一个接一个,望不到头。沙柳包最大的十几米高,更多的是两三米四五米高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所谓沙柳包,是红柳每年落叶之后覆盖上刮风带来的沙土,下一年又落叶又覆盖上一层沙土,随着岁月的延续,落叶合着沙土越积越多,天长日久,就形成了一个个高大的沙柳包。红柳的枝条粗的有拇指粗,叶子像咱们这里的柏树叶,非常细小。沙柳包越来越高,红柳的根在沙土落叶的包围之中也跟着长,沙柳包有多高根就多长。高原降水量少,沙柳的根系非常粗壮发达,还非常干燥,只有插入地平线以下的一二十厘米是湿的。就是靠着这一点点水分,通过又粗又长的根系,才能维持上面的几根红柳,一年又一年地发芽开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说这么多,是为了让不熟悉格尔木的朋友,了解沙柳包形成的不易和红柳顽强的生命力。我估计,每一个大沙柳包的形成,至少都有几百上千年之久。从这个角度来看,沙柳包就犹如大自然造就出的一座座大大小小的金字塔。</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沙柳包有很好的挡风固沙的作用,但是那时人们认识不到。我们连开荒造田三千亩,推土机推掉的沙柳包不计其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再以后,就开始没完没了地挖掘红柳根当烧柴。兵团一万多人,十七八年烧掉多少红柳根,不敢算也不敢想。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格尔木城区的单位和居民,有煤炭供应,也都挖红柳根引火用。他们都是将钢丝绳套在沙柳包上,用汽车拖,一下就把沙柳包拉秃了。拽出多少算多少,剩在下面的红柳根就不管了。换一个沙柳包再去拖。</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无论是兵团还是格尔木其他单位,家家户户门前都有一个一人多高四五个立方的木柴垛。这样说吧,刚去的时候,我们的营房就是在沙柳包空里盖的。临撤退之前,要想挖到红柳根拖拉机要跑一两个小时。这对自然环境造成了多大的破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我们班曾经挑出七八个人,在托拉海河旁边住了一年,专门给连队伙房打木柴。每人每月两马车的任务。伙房隔一天来拉一马车,一次不来就做不出饭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打木柴不用天天出工,一个月卯足劲干七八天,就可以完成两马车的任务。一般情况下要至少挖三四个沙柳包,才能打出一马车木柴。我有一天铲平了一个沙柳包,挖出的木柴足足可以装一马车。这全靠你的经验,从沙柳包的形状,上面红柳的多少和粗细,能大概判断出里面的树根有多少。当然更多的是靠运气。</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有一天,我们准备去干活。突然发现,住处西面凭空出现一个巨大的河沟,四五米深十几米宽,上下游都看不到边,里面还有水在流。我们判断是南面的大干渠决口了,一夜之间冲出来的。令我们高兴的是,这条河沟经过的沙柳包全部被冲垮了,沟里歪七竖八地散落着许多红柳根。我们全体出动,几个人只穿着睡觉的裤衩,站在沟底水中捆绑木柴,另几个拿着绳子在岸上拖。忙乎了几个小时,拖上来的木柴足够大家半个月的任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托拉海河边住着好几个连队的打柴班,木柴越来越不好打。我们偶然发现,托拉海河对岸的大沙梁子上,长着一些不高但粗壮叶少的树木,像是胡杨,同一棵树上还有不同的叶子。这时联想到了不远处曾经有过一栋很扎眼的被称为“小洋楼”的荒废的青砖平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我曾经进去过。房子盖得很讲究,地上铺着青砖,屋里有木制的天花板,从外面看房顶也是木制的,还是人字型的。有几个套间,就像是一栋小别墅。听说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初,给帮助治沙的苏联专家盖的。小洋房的东面有两排土坯房,俗称二排,大约是配合苏联专家工作的工人住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沙梁上这些奇怪的树木,应该是苏联专家移栽试种的。我们把黑手伸向了这些树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几个人很省事就挖出一棵。马车来拉的时候,七八个人把它搬上车,稍微往前一点点,就把辕马压倒了;稍微往后挪一点,又把辕马撅得四蹄离地。好不容易找到平衡,外号老牛的赶车战友草鸡得直摇头。我们说,这不能说不是木柴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拉回去炊事班的人更草鸡,树还是活的,劈不开还不好烧。他们捎信来,求爷爷告奶奶,千万手下留情,别往回拉这个了,真要做不熟饭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剩下的那些树木才得以幸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周围几十里之内没有人烟。那栋小洋楼之前完整保存了近二十年。被兵团的人发现不久,它成了一片废墟。先是门窗没了,接着是屋顶和天花板没了,最后青砖也没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那时我们已经回城,海西州发布通告,严禁任何人挖掘红柳根,违反者要负法律责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2014年我们几个人回格尔木,宣传部和新闻单位的领导接待时,我说起当年对红柳的灭绝性砍伐,破坏了环境,很是内疚。虽然责任在上面,一万多人入住不安排煤炭供应,就是看到有那么多的沙柳包。但我们总归是实施者,说出来是一种态度。领导们说:你们当初是为了生存,为生存做下的错事是不该受到追究和谴责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感谢格尔木人民的理解和宽容。</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重回大沙梁,李硕突然跪下给面前的胡杨树磕了个头,被我抓拍到了。他是在表达内心的忏悔吧?</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