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童年的冬天特别寒冷,雪很大,厚厚的积雪可以堆雪人、打雪仗,用双脚在雪地上踩出像汽车轮子一样蜿蜒曲折的印迹。房顶背阴处的雪可以长久不化,屋檐下一排排冰溜子有一尺多长,晶莹剔透,如水晶倒挂。家家户户从窗子上伸出的烟筒冒着袅袅青烟,洗过的衣物晾到室外很快就冻成冰,梆梆硬。菜地里只剩下翻过的泥土,路两旁高大挺拔的杨树像一行行整齐的哨兵,光秃秃的枝干直刺苍穹。在这万物萧杀的冬季,大院里的孩子们没有了宣泄对象,便发明出各种各样的游戏来消耗过剩的精力。我们摔跤、斗鸡、砸驴、斗马、攻城、推铁环、拍方宝、弹琉弹、砸杏核、打喇子、斗地主、打罐头盒,恣意挥洒着大把大把的时光。</p><p class="ql-block"> 炮团大门口是一条东西走向的坦克路,这是我们每天上学的必经之路。坦克路南侧与炮团围墙之间有一条水沟,沟里流水潺潺,终年不息。一到冬天,沟里结了冰,上面可以走人。一天上学路上,阿四要下去滑冰,我说:“别滑了,快迟到了。”阿四说:“没事,我滑着走。”于是,我在路上走,阿四在沟里滑,边走边聊。正走着,咔嚓一声,我回头一看,只见阿四两手撑着沟沿,左脚踩在冰面上,右脚陷进了冰窟窿里。我幸灾乐祸的说:“让你别滑,非得滑!”阿四爬上岸,跺着脚,我一看鞋已经湿透了。那时我们穿的都是手工缝制的布棉鞋,吸水性很强。我说:“你回家换双鞋吧,不然多冷!”阿四却说:“我就这一双棉鞋,回家也没鞋换。走吧,没事!”说着话,他迈开双脚朝学校走去。坦克路上是厚厚的灰土,走到学校时阿四的鞋上已经糊上了一层厚泥,看不出是湿鞋了。</p><p class="ql-block"> 课间休息时,阿四正在座位上低着头用削铅笔的刀仔细地刮着鞋上的泥,我走过去关心地问:“你脚冷吗?”“不冷,已经快焐干了!”阿四头也不抬地说。</p><p class="ql-block"> 炮团灯光球场东边是战士体能训练的操场,地面没有硬化,我们称之为“大操场”。冬天,这里一马平川,成了我们男孩子撒欢的好地方。一天,二、三十个大大小小的男孩子不约而同地聚集到了大操场上,有人提议玩斗鸡,于是两个年龄最大的站出来当统帅,由他们先挑人,你一个我一个,很快将所有的人分成两军。然后拉开距离,两军对阵。我们这边的领军人物叫相洲,只见他像大将军一样站在阵列的前面,架起右腿,大喊一声:“冲啊——”,便一马当先冲向敌阵,我们跟着呼啦啦往前冲。对方迎了上来,大家马上散开,兵对兵,将对将,各自找年龄相仿的敌人战斗。只见大操场上尘土飞扬、喊声震天,几十个孩子单腿蹦跳着在捉对厮杀。</p><p class="ql-block"> 阿四小时候喜欢穿空心棉袄,就是光脊梁穿棉袄。一天,我和阿四百无聊赖,两人就在我家的屋山头玩攻城。攻城游戏是在地上画两个相邻的长方形,各有一个出入口,代表两座城池,双方各守一城,只要攻入对方城池并用脚踩到底角一个小小的扇型区域就算胜利,前提是任何一只脚不能出线。这个游戏可以多人组队玩,也可以两人玩。那时我和阿四的个头、体能差不多,进攻时要冲过对方城池入口处一段狭窄的通道,很容易被推出边线。所以,我们俩都很谨慎,谁也不愿意主动进攻,只隔着中间线互相推搡拉扯,想寻找机会一击即中,或将对方推出边线或拉过中间线。突然,阿四猛地发力,双臂使劲一推,而我早有准备,侧身一躲,他一下子失去重心扑倒在地。虽然他上半身过了中线,但脚没过,按规则没有“瞎”。我立刻冲上去抓住他,使劲往自己这边拽。阿四则拼命往后挣,可趴着的毕竟不如站着的好使劲,眼看就要被拉过中线,没想到他突然来了个金蝉脱壳,瞬间从空心棉袄里挣脱出来,一跃而起。我手里只剩下一件空荡荡的棉袄。“把棉袄给我!”阿四光着膀子站在自己的城池里说。“你攻过来!”我举着棉袄说。“给我!”“攻过来!”“给我!”“攻过来!”我们僵持着。这时我姐姐从旁边经过,看见阿四惊叹道:“哎呦,阿四这么棒,不冷吗?”阿四傲立在寒风中,抱紧双臂铿锵有力地说:“不冷!”</p><p class="ql-block"> 打喇子游戏是将一截木棍削尖两头,在地上画个圈,丢进入,通过猜哧哧(石头剪刀布)决定开球顺序,第一名用像瓦刀一样的木板将喇子磕飞起来,再在空中打出去,如果不失误,可以连续打,直到“瞎”了为止,第二名再拿起喇子跑回原地重新开局,以此类推,比看谁打得远。一次,阿四的哥哥用一块大如搓衣板的木板做了个打喇子的板子(规则里没有规定板子的尺寸),啪啪啪把喇子从炮团一路打到师部还没“瞎”,一群熊孩子跟着他差点走到怀疑人生。</p><p class="ql-block"> 现在人们常玩的打扑克斗地主,跟我们小时候的斗地主游戏相比,简直就是渣渣。斗地主游戏必须6个人参加,先将5块砖按前后左右中位置分开摆放,然后在距离5、6米远的地上画条线,6个孩子每人拿半块砖站在线外轮流砸那5块砖。谁砸中了就到一旁等着,最后一个没砸到的便是“地主”。接下来就是游戏的高潮部分——斗地主,砸到中间砖的是“县官”,站在一旁发号施令;砸中前砖的揪住“地主”的鼻子,砸中左、右砖的在两边扭耳朵;砸中后砖的站在“地主”背后抓住两肩,游街时用膝盖顶他的屁股,一步一下,这叫“顶门杠”;4人边走边喊:“一五一十过天桥,单问县官饶不饶!”转上一圈,回来问“县官”:“饶不饶?”如果“县官”说饶,游戏结束;说不饶,众人接着斗。俗话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儿时的游戏也不例外。“县官”的裁决,其他4人下手轻重要都要看“地主”的情况,年龄比自己大的得罪不起,怕遭报复,关系好的要讲情面。反之,则要多斗几圈,“顶门杠”更是使足了力气,恨不能把“地主”顶上天。一次,阿四当了“地主”,因为年龄小,其他人不在乎,斗了一圈又一圈,“县官”就是不饶。阿四急了,一使劲吭哧一声从鼻子里擤出一股浓浓的黄鼻涕,粘到揪鼻子的人手上甩都甩不掉,那人立马落荒而逃,去找水龙头洗手了。现场所有的人都笑得直不起腰,阿四把两手往袖筒里一揣,轻蔑地说:“看恁饶不饶!”</p><p class="ql-block"> 青葱岁月转瞬去,似水流年奈何天。几十年过去了,如今我在北方已经生活了五年,从未见过一场像样的大雪。怀念儿时的冬天,那时只要一觉醒来,看到窗帘上透进来的光线异常惨白,便知道夜里下雪了。拉开窗帘,只见门前的吉山上已是大雪满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