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华易逝 流年似水 <p class="ql-block"> 我在什社中学读书那会儿,正值一九八零年代,虽然改革开放,解决了人们的温饱问题,但总体人们的生活水平还处在比较底下的状况。上学住校生的生活更是单调枯燥,成为我心中抹不去的一段记忆。我时不时就想起那时的一些情景。</p> <p class="ql-block"> 住校生每天的伙食多半是开水泡馍,日复一日,难得翻新花样。寒暑以往,冷热难当,苦不堪言。我曾多次试图辍学居家,硬是被文盲母亲手持藤条,一路哭喊叫骂、鞭打追撵,执意赶进学校。我们背的馒头,冬天一到,冻成冰疙瘩,啃不动;夏天一来,变成绿毛怪,扯拉丝。学校只提供热水,每顿就餐就跟打仗似的抢一杯热水。就这热水,也很精贵,须得抢先位置了才能得到,动作慢点就落了空。</p> <p class="ql-block"> 于是,估摸着饭点前的下课铃声未响,我们便猴急着在桌兜里摸索羊瓷缸子,弄出一阵响声,被老师骂作“一群饿死鬼”。打来开水,泡上馍,就着一罐咸菜,或是一包拌了盐的干辣面子,吃得津津有味。</p> <p class="ql-block"> 我们这代人赶上了饥饿的末班车,是由着性子、自然淘汰着长大的。有着天然的一股恒韧劲儿。如此单调的饮食非但没能阻止我们茁壮成长,反而激发起了我们强烈的生存能力。即是受再大的委屈,也不敢寻死觅活的跟命较真。小时候,我们像神农尝百草般的品尝过家乡周围的所有果木花草。因此,个个红活圆实,生龙活虎,很少得病。这应了“抬头三尺有神灵~天养活着。”的那句古话。那会儿,我们的嗅觉特灵,胃口特好,消化功能强,吃啥都是满口生香、狼吞虎咽的。</p> <p class="ql-block"> 什社中学位于什社乡什丰村部中心东西不足两百米的街道中间。放学之后,出了校门,便是精彩的外面世界。我们三五成群,串城逛街,成了这条街道上的惯常游民。方圆几里以内的店铺食堂我们都一一光顾过,并能如数家珍,只可惜囊肿羞涩,多半时辰,望梅止渴,以饱眼福。</p> <p class="ql-block"> 偶尔一次,我们行至街道西头的袁家台子向北拐弯处,被一股浓郁的肉香锁住了喉咙和脚步。抬头一看“马老五羊肉馆”。咋一看,那屠夫模样身板的店老板,立在门前,漫不经心的擦拭着他那把油腻腻的剃刀,一副爱搭理不搭理、邋遢慵懒的模样。他腰圆膀粗、怕光似的眯缝着眼睛,见有人经过,立马抬起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眼直瞅过来,活脱脱一个张飞再世。让人望而却步,心里顿生一股怯意。</p> <p class="ql-block"> 若逢三五集日或者过庙会,这马老五立马神色大变,容光焕发,精神抖擞。坎刀拍得啪啪响,高喉咙大嗓门,叫卖声响彻多半条街道。这“马老五羊肉馆”,店铺门面陈旧,看相不咋地,闭窄寒碜,但门庭若市,生意蛮红火的。据说,凡是经他那双粗糙大手炮制过的羊肉骨汤无膻味儿,纯正地道,奇香无比,远近闻名。</p> <p class="ql-block"> 平日里囊中羞涩,无缘光顾。今日破例,我们几个人像一群小狗嗅见了一块肉骨头,不假思索的寻着香味凑了过去,跨进门槛,朝里张望。熟料这马大爷正好晃悠着身子走了出来,近距离一瞧,这花白胡须的马大爷并非看上去那么森杀和厉害,和善的眼神让我们赖着不走。他仔细端详了我们一会儿,弯着腰笑盈盈的走上前来,撩起围裙擦手拭汗,招呼我们进门落座,见我们几个黄毛丫头扭捏着的窘态,迟疑了一下,不待我们伸手索要,他呡嘴一笑,闪身进了厨房操作间。</p> <p class="ql-block"> 一阵叮叮当当过后,一大盆滚烫的羊杂碎端了出来!一贯食素的我瑟缩着不肯近前,颤巍巍的立于门角边。目瞪口呆的看着同伴们一个个抢座领先,端起大老碗,埋下头去,一通狼吞虎咽,吸溜咂嘴,贪婪的面庞被羊汤的雾气熏得白里透红,顷刻之间,碗底朝天。</p> <p class="ql-block"> 接下来,同伴们一个个扭过头,几道火辣辣的目光集中于我面前的这碗羊汤上。她们愣怔片刻,不约而同地扑过来,一股脑儿的将我的头摁在了碗沿上。在她们强制性的动作和一片嬉笑怒骂的催促声中,多半碗羊汤撒筛着稀里呼噜被灌下了我的肚子,一缕缕肉香氤氲在喉咙和鼻孔里,荡气回肠。饥不择食的我,立时丧失了立场,晕晕乎乎,拼命点头附和着说“好”!</p> <p class="ql-block"> 自从这次开了羊荤,我不再忌口腥荤了。我们相约好了,隔三差五的跑去名不见经传的马大爷家羊肉馆蹭汤喝,打牙祭。如遇集市或者庙会日,马大爷的生意分外红火,收入不菲,晚间打烊,自然高兴得不亦乐乎,哼唱小曲儿。保定会给我们这些不速之客一点特殊待遇,多加几块羊杂碎或一星半点羊肉碎沫儿,润泽了我们的五脏六腑,但从不收费。</p> <p class="ql-block"> 我们则得寸进尺,特爱在寒冬腊月,冰冻三尺之际,光顾他的小店。夜幕降临,我们像一群夜游的小馋猫似的寻着气味儿,一路小跑,双手护定肩膀瑟缩着踅摸进羊肉馆,讨口汤喝。马大爷从不哼声动气呵斥我们,反而兴冲冲、笑眯眯地端出一大盆热气腾腾的清汤羊杂碎,扬手撒进去一大把碎葱叶和香菜,立刻香味扑鼻,满盆葱翠,色香诱人。</p> <p class="ql-block"> 我们各人争先恐后的端碗盛汤找个角落蹲下就喝,吸吸溜溜一阵脆响。这名为羊杂碎,实则汤多肉少,血片肚丝也难得一见,但那个香味啊,真是馋涎欲滴!它对于我们这些穷学生来说,已经是难能可贵的美味佳肴了。待一大碗清汤葱花隆隆的灌下肚去,满口滚烫,背上发痒,额头冒汗。只觉得从天灵盖到小腹部,任督二脉噼里啪啦贯通敞快。</p> <p class="ql-block"> 久食不厌。我们贪婪的面庞被清汤羊肉的雾气熏得白里透红;<span style="font-size: 18px;">稚嫩的脑袋瓜,在接受了无数次实实在在的食物贿赂之后,变成了一锅是非不分的浆糊。</span>先前有关马大爷不讲究卫生、以及他的风流传闻心存的那点疑虑和警惕,逐渐地被淹没在这鲜美而纯香的羊汤里,摒弃前嫌,只顾眼前,埋头喝汤。久而久之,觉得他是个大大的好人。吃喝完毕,我们心满意足,面面相觑,挤眉弄眼,试图搜索腰包凑茬儿付费。马大爷竟然网开一面,多半时候朗声一笑,大手一挥,免了。</p> <p class="ql-block"> 寒冬腊月,冰天雪地。我们钻出了羊肉馆,冷风一吹,个个饱嗝连天,爆发出一股股更醇香又浓烈的膻腥味儿!仿佛有一股暖流从脚底一路通透,直冲到头顶,我们顿觉全身汗津津的,嘴里呼呼往外喷火。大雪纷飞,裹住脚步,这难能可贵的一股暖流带给了我们多少温暖和抚慰啊!年少的我们满含热泪,勾肩搭背,兴尽而归,踏雪放歌:“你就像那冬天里的一把火,熊熊火焰燃烧了我……”。</p> <p class="ql-block"> 曾记得,在“马老五羊肉馆”里,我们经常盘腿打坐,说笑逗趣,享受这片刻的闲暇。看着圆滚滚步履蹒跚的马大爷,弓腰驼背,在小店里走马灯似的里外忙活,汗流浃背,任劳任怨,心里老大的不忍。我们也会瞅眼色,打打下手,帮他一把忙。偶尔,听他阴阳怪气的扯两嗓子,吼几句悲凉的秦腔,就觉得心头敞亮,神游八方,好似神仙一样。心底不免腾起一股人间的温情和暖意。</p> <p class="ql-block"> 味觉记忆是人的本色。</p><p class="ql-block"> 时隔多年,每每在风雨凄迷的日子里,我就会时不时的想起那碗热气腾腾的羊杂碎,仍觉着口齿生香,恋恋不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