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树底下的乡味--松树菇

药元生产队

  又是一年阳春三月到。春潮水涨，山峦染绿，百草丰茂，野花招摇。蜂飞蝶舞布谷脆，雨顺风调燕呢喃。

  三月的天，爽朗透彻。我像往常一样随人流漫行在回家的路上，当步行到东门菜市场门口外临时搭建的地摊时，发现几个人正围着一个农妇争抢着买什么。

  些许的松针和草沫味随风沁入我心脾，空气中夹杂着一种幽幽的松香味道，还散发着一种淡淡的泥土的气息。“是松树菇！”我心中一阵欢喜。这种应季的山货可遇不可求，菜市场上平时虽偶尔有卖，但大都不是那么新鲜。我赶忙凑上前，蹲下身，随手挑了一个胖乎乎的松树菇闻了闻，一股久违的山林里特有的气息从蘑菇里散发出来。

  松树菇的确是新采摘下山的，新鲜水嫩，细细的身子顶着圆圆的小黄伞，翻过来，是一条条白白密密的菌褶，又大又厚的伞包上泛着点点黄澄澄的光。我不停地挑选后往袋子里装，好像装的是我对童年无限的怀恋之情。

                        ——题记

  “松菇窝，松菇窝，松菇出来一窝窝；松菇王，松菇王，松菇出来一团团……。”

  我清楚地记得读小学二年时的那个雨天周未，我们几个小伙伴戴着斗笠、披上一块破旧的塑料布、光着脚板、挎着小竹篮子、唱着童谣，走出村子进入我老家后山的那片松树林区。山好大，垄连垄，山峦染绿，百草丰茂，野花招摇，漫山遍野长满了松树、杉松和竹子。挺拔俊秀的湿地松把一个个个小山头盖得严严实实，微光透过树梢落下点点斑驳陆离，茂盛的茅草和金黄的松针把松树底下的泥土盖得严严实实。要找一个松树菇的确好难，更何况松树菇很贵气，从来不会像蛐蛐、蚂蚱一类的昆虫那样随遇而安，它们像君子，也好似大家闺秀，从来都不喜欢抛头露面。

  于是，我们学大人模样，每个人折了一根小树枝，脚踩着枯枝败叶下的泥土，双手乱拔着齐腰深的灌木和杂草，艰难地钻进松树林向山坡爬去。唱着爷爷奶奶、爸爸妈妈曾经唱过的捡松树菇的儿歌：“松菇窝，松菇窝，松菇出来一窝窝；松菇王，松菇王，松菇出来一团团。”我们边走边用变了调的声音重复着那首儿歌，每个人的心里都在想，松树菇听了我们的呼唤以后，一定会奇迹般地出现在我们面前，同时会有很多。

  雨露吻湿了我的衣裤，双手也被荆棘划出了一道道血痕，心里默记着大人教我们的“弯腰捡、刨草捡、扒刺捡、攀岩捡”等随机应变的捡松树菇技巧，在密林的阴坡处，在潮湿的芒箕丛中终于发现一朵隐藏的野生松树菇。随后用木棍扒开草丛继续寻找，松树菇一朵接着一朵，有的躲在松树底下，盖有点儿茅草或苔藓；有的藏在山间的水涧松树林边上；有的是在小山路边的草丛里。我小心翼翼的将它们从土里掰出来，有的松树菇扎在土堆表面，用手轻轻一端几朵就出来；有的扎在柴堆里，得用砍柴刀先把柴砍了才能摘出来。

  有时，每当发现一堆或一片松树菇的时候，会情不自禁地大喊出来，于是小伙伴们往往蜂拥而上争抢，这时最搞笑事情发生了，由于自己采摘不过来，便整个人都趴在上面以期别人无法抢走，但到最后却发现压在身下的松树菇都碎成碎块啦！一阵轰笑后伙伴们又四处散开，睁大眼睛继续在松树林里、杂草丛中飞跃穿插，寻找松树菇。偶尔若有两个人同时看到，奔着跑过去抢时，如果松树菇的颗数比较多，就各自摘几个，如果只有一个，就来一个石头剪子布，输了的只好自认倒霉。

  刚才还细雨绵绵，雨久下不停，不知什么时候，雨，停止了欢快的脚步；风，也悄悄地无影无踪。山中一切变得十分宁静，一只只鸟儿，叽叽喳喳地追个不停，仿佛陶醉在阳光沐浴的蓝天下；纠缠在松树叶上的雨珠还羞羞答答地滴个不停。不一会儿，一轮红日带着灿烂的笑容和耀眼的光芒，风和日丽地轻吻着我们稚嫩的脸颊。松树林海里处处散发着松脂、松针、松果和花儿的清香。那“阳光无隙不入，香气无处不在”的“山中奇景”，如诗如画地展现在我们的眼前。放眼望去，一个个长得正欢的野松树菇，星星点灯地依偎在绿水青山的怀抱里。那一次次柔柔的、嫩嫩的、滑滑的捡菇手感，无不叫人流连忘返。

  松树茹捡的快装满竹篮了，离天黑还早，总是少不了来一次打赌。那就是挖一个小坑，在小坑的周围每个人拿一只大小差不多的松树菇做赌注，在离小坑大约四米远的地方划一条线，每个人手里拿一块扁扁的石头，站在那条线的地方往坑里扔石头，如果石头刚好扔在这个坑里，周围的松树菇就归谁。呵呵，有时有小伙伴会把捡到的松树菇输精光了，不过也不用怕，赢了的同伴会自觉地拿一些松菇均给他。

  玩够了，我们会从裤兜里掏出妈妈早已预备好的糍粑或红薯，在衣服上轻轻揩试干净，津津有味地享受这家乡美味，欣赏起成片的映山红和零散的柿子树，当然更忘不了仔细打量竹篮里的劳动成果--松树菇。篮里的扁平状松树菇满眼跃动着鲜艳的色彩，多为黄褐色，少量蓝绿，铜紫色，它们个个撑着金黄或褐红色的小伞，有的还带着一点泥土和枯叶，那样子娇柔、灵动、鲜艳，煞是可爱。望着眼前的松树茹，随手拈来，就觉得它肉肥厚、滑溜，放在手心里还有点软酥酥、颤微微的，少量身躯蜷缩着的，是因为缺水份，已晒干，用水一浸泡，又会盛放丰润。可谓“戴穿落叶忽起立，拨开落叶百数十。蜡面黄紫光欲湿，酥茎娇脆手轻拾"了。

  天色逐渐暗了，山下的农舍飘逸出了袅袅炊烟，我们提着满满的一小竹篮松树菇，唱着东方红太阳升的老歌曲高兴地踏上了回家的路，湿漉漉的空旷山坡头的松树林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留下松树菇在夜幕中静悄悄的萌发着……

  松树菇捡回后，勤劳而慈祥的母亲，麻利地将松树菇倒入清水中，将松针、杂草、泥土、石沙等杂物清洗几遍，然后再倒上一盆新舀上的井水，加点细盐，再浸泡约半小时，将隐藏在菇里的“蛆虫”逼赶出来，很好的起到了清洁消毒保鲜等作用。

  不一会儿，我家土灶台下噼噼啪啪的柴火、烟筒里升腾的缕缕炊烟、还有母亲灶台上飘出的松树菇清香，弥散在我心间。母亲用精湛的手艺，做成了一道道地地道道的“腊肉炒松菇”或“腊肉松菇汤”，把腊肉的腊香味和松菌的清香味，烹调得淋漓尽致，那“味道鲜美、香味悠长、回味无穷”之感，似乎永远藏在我的舌尖里。而这种山中美味，不需要任何繁复的做法、花样的调料，正所谓“大道至简”，柴火灶，烧上大火，把用手撕好的松树菇，倒入铁锅，大火爆炒，放入香葱、腊肉，配上红红辣椒，色彩纷呈，美味十足……

  松树菇营养丰富，味道鲜美无比，除了十数种氨基酸、多肽之外，其中还含有原花青素。单单看颜色的话，并不讨喜，看起来像是一种毒蘑菇，让人望而却步，可是松树菇不但无毒，而且吃起来也是特别的美味，菇圆肉厚，质嫩味鲜，香气浓郁，十分的爽口好吃。除了足够的美味好吃以外，松乳菇的营养价值也是非常的不错，含有丰富的蛋白质、粗脂肪、粗纤维、不饱和脂肪、维生素B1、B2、C等多种人体所需的微量元和矿物质，蛋白质是牛奶6倍，营养非常的全面均衡。此外，松树菇还有着一定的药用价值，具有强身、益肠胃、止痛、理气化痰、驱虫等多种功效和好处，所以，人称“菌中王子”，除了好吃还可以美容养颜。 

   记忆中，在以后的日子里，母亲常用松树菇跟肉丝、猪肝爆炒，或用淀粉做羹，羹里加上肉糜、蒜头，让人回味无穷。不时还会下松树菇面条，煮松树菇豆腐，炖松树菇汤，煨松树菇排骨。后来，母亲还发明了诸如：炖松树菇黑猪肉，煨松树菇土母鸡等特色菜肴，全都风味极佳，鲜美至极。其中，松树菇炖新鲜黑猪肉就是菜肴中的极品，在我心里，它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有谚曰，″三月松菇四月鸡，九月松菇当老鸡”，“菌中之王”的美誉想来不虚。只要你亲口尝尝我母亲做的这道清香微甜的美味，你定会终身难以忘怀。一道最简捷的清炒野山茹或山菇汆汤就让人有余香满口、甘之如饴的痛快淋漓之感。难怪南宋诗人杨万里在《蕈子》中发出“响如鹅掌味如蜜，滑似蓴丝无点涩。伞不如笠钉胜笠，香留齿牙麝莫及”的绝句。当一碟色泽滑润，鲜嫩味醇的野松树菇摆在面前，总会把我带回到那个渐行渐远的童年时代。

  家乡的松树菇生长在野外松树林里，依托松树形成外生菌根，群生、散生或单生。它有很多的别称，比如我老家的人就喜欢叫它琼毛菇、柳钉菇、松乳菇，又名松树蘑，松菌，枞树菇，茅草菇，嘎吱蘑等等，而湖南湖北地区的人们则喜欢管它叫做松树菇、丛树菇、黄丝菌，其实就是松树菇，暮春和霜降至立冬这两个时段都可采。这种菇，不是越大越好，也不是越小越好，更不是越老越好。而是个头偏小、色艳丰饶的方为最佳。因为，这样的松菌，既养眼，又富嘴，更提神。

  母亲已离开我好几年了，但故乡的松树菇，还在老家的后山遍地飘香。有的“立”在耀眼的地方，有的“躲”在草丛中或松针下，有的“扎”在不便采摘的窝子里，它形如伞状，就像一把金黄色的小雨伞，在和风细雨的春天和秋高气爽的季节，日夜守候在松树的身边。每当此时，走在山间小路上，边捡松菇，边看林间美景，在野坡、在河、在大自然的怀抱中，捡松菇，不仅可以得到美食，更重要的是可以缓解一下紧张压抑的心情。进入山中，闻到那种久违迷失的味道，仿佛自己返璞归真，回到了与大自然交融的初始阶段。没有了任何勾心斗角，只有了自己内心那份纯真。安静的环境，不仅让人心静，更让人有所感悟。这是一场视觉的盛宴，也是一场美味的开始！

  更有甚者，松树菇不开花，也无绿叶陪伴，从腐土里钻出来，浑身就是赤裸裸的。它很单纯，实在，不与身旁的野花夺养份，不与松树争阳光，蜜蜂、蝴蝶也不会青眯它。它总是隐匿在残枝败叶里，等待人们来采摘。被人遗忘了，又悄无声息地化作泥土，无怨无悔。这小小的精灵，让我心生感动。它身躯柔弱，经不起风雨，但它却能安身立命，不招摇，不呐喊，以自己孱弱的生命，默默地生长着，奉献着……

  “空山一雨山溜急，漂流桂子松花汁，土膏松暖都渗入，蒸出蕈花团。裁穿落叶忽成立，拨开落叶百数十。蜡面黄紫光欲湿，酥茎娇脆手轻拾。伞不如笠钉胜笠，香留齿牙麝莫及。”宋朝诗人杨万里在一首古风诗里，把松树菇独有的特性描绘的淋漓尽致。

  “松菇窝，松菇窝，松菇出来一窝窝；松菇王，松菇王，松菇出来一团团……”。采松树菇时的儿歌仿佛还在耳旁回荡，漫山遍野的各色松树菇抱团你挨我挤地露出头来在朝着我招手，那一带带、一湾湾、一岭岭此起彼伏、群山怀抱的绿色海洋，不知为我们带来了多少的惊喜和快乐。在这漫无边际的天然屏障里，一边放牛，一边放羊，一边捡松树茹，好不惬意。那“牛儿跑、鸟儿唱、羊儿叫、花儿欢”的捡松树菇场景像放电影一样，至今在我脑海里不停浮现……

  在通往油田药元老家后山谷松树林里那条披荆斩棘的羊肠小道上，有一群人，尽管衣服挂出老大一个眼子，尽管手上留下不少血印，尽管鞋底磨出左一个小洞右一个大洞，挂着灿烂的笑脸朝着风、头顶着蓝天，闻着松树茹的飘来的芬芳不停地在前行……

摄影：张小云、李春、刘蓉梅等，部分来自网络，一并致谢！

出景：李春、刘蓉梅、刘润英、刘军、胡长根、周建军、刘招英彭淑媛、彭秋英、罗安萍、张小方等

场景：油田山谷里

文字：山涧瀚墨

制作：山涧小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