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荷花塘

冬生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家乡文化系列之八</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外婆的荷花塘</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朱冬生</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外婆的荷花塘,是一个地势较高四面被无数条小河环绕着的小村庄。这里因荷花而得名。每到夏天,大大小小的水塘,房前屋后,小河边,水沟里,洁白的,粉色的,大红的,各色各样的荷花开遍了荷花塘。</p><p class="ql-block"> 荷花塘,多水,一条一条的小河,好象是按照易经八卦的设计,诸水循环,错综复杂,来无来处来,去无去处去,年年岁岁少有干旱水荒。地图标识上没有记录的荷花塘,至少也经历了千年的风霜,虽然找不见过往的扶疏斑驳,但小河流水的恩慧,早已进入了一代又一代荷花塘人感恩的心房。</p> <p class="ql-block">  小河边一座座在微风中摇曳自转的风车,是荷花塘历史的印记。拔地而起约二层楼高的风车,占地面积相当于一个打稻场。车水时,风车就像一个巨大的陀螺原地打转转,八席风帆高高地挂在八根桅杆之上,随着风向呼扇过来,呼扇过去。哗啦啦的河水,顺着水沟流向远方。这古老而高大的风车,是农耕社会文明的象征,今天已经没有了它的踪影。多少年以后,它也会和诸葛亮的木牛流马一样,让人难以琢磨和不可模仿。</p><p class="ql-block"> 荷花塘的小河,水深不过数尺,清澈见底,各种小鱼儿在小河里嘻戏追逐,每当有蜻蜓掠水而过,它们就以箭一般的速度聚拢,被激起的水花此起彼伏。这里家家户户在河边都有淘米洗菜的码头,码头附近的水面,鱼儿最多,它们在这里寻找人们在淘米洗菜时遗弃给它们的食物。我常在码头上用淘箩捞鱼,这些鱼儿尽管围着淘箩游来游去,但我从来没捞到过一条。</p> <p class="ql-block">  荷花塘四面是水,不缺鱼虾。只要来亲戚,勤劳好客的外公就会扛着戽河泥的戽锨,拎着小水桶、竹篮子和竹编的围栏,在离家不远处找到一处有高差的小水沟。先在下游处把围栏插紧,再在上游用泥土把来水堵住。长长的水沟里的水很快流尽,此时竹围栏处的小鱼小虾就拥挤到一起,活蹦乱跳,不大一会功夫,就捞到了半篮子,大大小小,什么样的都有,赶巧还能有一两条虎头鲨。那时候的我,并不稀罕吃,感兴趣的是我曾见过水獭戽水赶鱼,照着它的法子,我也不停的用小竹杆把一拨一拨的鱼虾赶到外公为它们设置的围栏里。这可能是我人生中最早理解《孟子·离娄上》“为渊驱鱼者,獭也”的典故。</p><p class="ql-block"> 外婆和舅妈做的饭菜好吃。我最喜欢用蚕豆米、河蚌肉烧的丝瓜汤和炒螺丝。荷花塘到处都有河蚌、螺丝,平时没工夫抓,只有到了深秋季节罱河泥的时候饭桌上才有。舅舅一船河泥戽上岸,河蚌、螺丝、鱼虾为了透气,纷纷挤到河泥上面。岸上和水下有温差,新戽上来的河泥还冒着热气,和河泥一起戽上来的螺丝、河蚌、鱼虾,像开了锅似的,咕嘟咕嘟的往上冒,舅妈用舀水的勺子捞,一会儿就一篮子。每到这个季节,外婆家的院子里摆放着大大小小的澡盆和水桶,全是河蚌和螺丝,什么时候想吃什么时候捞。等我长大了,我总感恩老天对家乡的眷顾,在那么困难的时期,乡亲们的日子能过得去,亏得这些养育他们的母亲河。</p> <p class="ql-block"> 荷花塘人口少,用今天的话来说,供需矛盾不突出,藕、菱角、荸荠、芋头、水芹菜和瓜果、萝卜、青菜很富余。</p><p class="ql-block"> 夏天是瓜果蔬菜生长的季节,有一种青皮的梨瓜,特别甜。还有一种叫“奶奶哼”的瓜,色彩斑斓,很好看,大的有南瓜那么大,能长到五六斤,熟了以后,又面,又烂,也很甜,但没嚼头,我不喜欢。可能是牙口不好的老太太喜欢,所以叫“奶奶哼”。</p><p class="ql-block"> 还有一种瓜,长得像北方的瓠子,口感近似于黄瓜,叫苕瓜。比黄瓜大,重量是黄瓜的四五倍。夏天既可以生吃,也可以切块,拌上蒜末当凉菜。吃不完的就晾晒腌制成一种叫“瓜子”的咸菜,是家乡主要的咸菜品种。我相信除了当地人,外地人决不喜欢,没什么味道,只是咸。直到现在,我家里一年四季都不缺“瓜子”。 </p><p class="ql-block"> 跟鸭蛋一般大小的白萝卜,每一家菜地里都长。这种白萝卜,鲜、嫩、甜、微辣,肉细,水分大,可以生吃,也可以和芫荽一起拌着吃。到了深秋,家家户户都腌萝卜干,一直吃到来年的初夏。</p> <p class="ql-block"> 荷花塘盛产芦苇,除了庄稼地,只要有水的地方,都有芦苇。清明一过,微风吹过一条条小河,清凌凌,雾腾腾。小河两岸,一夜之间,就齐刷刷地冒出一地嫩绿的芦苇,两三天,这些芦苇就蹿到一人多高,密密麻麻,形成了一片又一片的青纱帐。</p><p class="ql-block"> 我常常穿行在小河边芦苇丛中的小路上,小鸟的啼鸣,小虫的轻吟,微风吹拂苇叶发出的沙沙细语,就像一台美好的水乡音乐,如泣如诉,沁入我儿时的心田。这是荷花塘小河流派的乡间音乐,这也是我儿时的天籁之音。</p><p class="ql-block"> 细密的芦苇丛是一个青翠欲滴的世界,苇叶像一把把柔情似水的利剑,重叠交叉。片片苇叶,如同少女般亲柔的抚摩,那种透过肌肤深入心底的清凉,无比的温润。人们常说轻歌曼舞的纷纷红尘,是欲望的天堂。苇叶轻拂脸庞带来的快意,何尝不是精神世界里的温柔乡?《红楼梦》里的焦大喝了酒就骂娘,林黛玉一下雨就满怀愁怅,他们各有各的心思。而属于荷花塘人唯美的天堂,曹雪芹就没敢臆想。</p> <p class="ql-block"> 从小河里长出来的芦苇,高大粗壮。每根在水面的苇杆都被一群小鱼儿团团的围住,它们等待着顺杆爬行接近水面的小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饥饿的小鱼儿觅虫戏水的时候,远处稍大的鱼正在作贪婪的窥视,瞅准机会,一个鱼跃猛扑向扎堆的小鱼,哗啦啦,河水四溅,惊恐的小鱼儿四散逃窜,惊起一片片水花。 </p><p class="ql-block"> 我每天站在外婆家院子外面,象军人似的检阅着这成片的青纱帐。可能是从小受扬州评话的影响,总幻想着这神秘的芦苇荡里埋伏着一支姜子牙的神兵,出奇不意的打败文太师的虎狼之师。外婆家的地势很高,视线越过连片芦苇的顶部看着远处的村庄和荷花塘相邻的大堤。这大堤就像一条长龙,蜿蜒伸向远方。宽阔的路面,可以交会大卡车,但大堤上一个人影都没有。大堤就这样寂寞和孤独的沉睡了几十年,我相信它的今天一定拥挤和繁忙。</p><p class="ql-block"> 夏秋时节,常有台风侵袭,房屋、树木、庄稼屡屡遭殃。唯有芦苇,不惧狂风暴雨,战天斗地,挺拔如初,风采依旧。后来的我,见到许许多多从战争年代走出来的革命家,为了理想,历尽千难万险。他们起初也是从农耕社会里走出来的草莽,凭的是精神和力量。毛主席说,人是要有一点精神的。荷花塘的芦苇,何尝没有为造就一代代建设家乡的儿女们,提供意志的坚强和精神的食粮。</p> <p class="ql-block"> 荷花塘,小,人少,没有学校,但不缺文化,也讲政治。在不同的年代,荷花塘先后更名为“太阳升”“前进”和“新岗”,从她的地名变迁,就可以看出中国这个最小的经济体的文化生态。</p><p class="ql-block"> 荷花塘的秋天,是收获的季节,也是最热闹的季节。晴好的夜晚,月亮高悬在天空之上,村庄和田野寂静无比。偶尔会听到一两声狗叫和断断续续的青蛙的叫声,远处的水鸟不知为什么被惊动,突然会振翅高飞,偶尔还会传来一两声凄厉的哀鸣。月光下的小河被微风吹皱的波纹,银光闪闪,如同无数的小鱼在跳动,当然也时常真会有一两条不安分的鱼儿跃出水面,掀起一阵阵不大的浪花。</p><p class="ql-block"> 陆陆续续吃过晚饭下河洗净一天汗水的年青人,带着锣、鼓、二胡、唢呐、长箫及短笛,齐聚到打稻场上。十来个劳累了一天,身强力壮、不知疲倦的青年小伙子,以稻捆当坐椅,围坐在正在燃烧的艾蒿火堆的四周,吃着刮了皮去了瓤子的苕瓜,这就开始了属于他们晚间的文化生活。</p> <p class="ql-block">  我是这些文化活动热情的参与者,至今我仍能记得,他们除了演奏喜庆锣鼓,演唱淮剧、扬剧、沪剧等地方戏,还有《高邮西北乡》等江苏民间小调。欢快的锣鼓,高亢的唢呐,多情的笛子,哀怨的长箫,随着音乐把人们一天的劳累都带到了遥远又不可知的去处。后来我写过一些地方戏包括芭蕾舞剧的戏剧评论,其音乐灵感,都来自于外婆的荷花塘。</p><p class="ql-block"> 儿时的我,每到寒暑假,我都会去荷花塘,与玩伴抓鱼,在芦苇丛里捡鸟蛋,下河游泳之后上岸偷瓜,中秋前后到河里採菱角,在风车的横木上翻跟斗,躺在打稻场的草垛上讲《聊斋》鬼故事,是那个时代孩子们的美好时光。</p><p class="ql-block"> 荷花塘,我童年的游乐场。</p><p class="ql-block"> 荷花塘,我儿时的天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