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星期时间在狮泉河阿里分区座谈,适时完成了中印边境西段的勘察调研,接下来就要向东南方向的中印边境中段开进。 一大早,整个走廊回荡着李参谋催促大家下楼将行李装车的吼声,刚熟悉了几天的军分区办公楼宿舍又要做别,多少有点不舍。我这人恋旧,到新地方总要调整一两天,更何况是在高海拔的地方,头疼失眠是常事。出门嘟囔一句,听到了,別嚷了。 中印边境西段阿防区边防点沿着新藏公路以西,日土至狮泉河段沿线分布,虽然海拔地势高,但大部分砂石铺的路相对平坦。距离军分区最远的斯潘古尔边防站到日土县不远了,连队驻地就在斯潘古尔湖(也称“曼冬错”)边上,从阵地最高点向北可眺望班公湖。从军分区到这里,边防站接待能力有限,起早贪黑每天尚可以打个来回,尽管都到了深夜。 接下来十多天向东南方向的中印边界中段进发,边防站地处山高沟深,两国实控线犬牙交错,道路崎岖,从此点到彼点都要一两天,吃住在边防连了。 阿里高原水资源非常丰富,喜马拉雅、冈底斯、昆仑、喀喇昆仑(余脉)等山脉在这里相聚,无数的雪山孕育了数不清的江、河、湖、泊。当之无愧的成为雅鲁藏布江、印度河、恒河的发源地,使其成为"百川之源"。当直升机飞翔在昆仑、喀喇昆仑冰峰雪线上,吉普车穿梭在冈底斯、喜马拉雅间,耀眼的紫外线倔强的穿透严寒的封锁,融化千年高原积雪,汇聚成数不清的河流、湖泊,滋润了大地也哺育了众生。 其中著名的如狮泉河(森格藏布)、象泉河(朗钦藏布)、马泉河(当却藏布)、孔雀河(马甲藏布);玛旁雍措、班公措等,另有小得叫不上名的湖及河流遍及高原。阳光下登高眺望,散发出的袅袅雾气,恍如仙境。一路行走于颠簸无比的搓板路,真可谓“一步(布)再步(布),搓搓(措措)相衔”。 那些地图上未曾有过标识的无名湖泊,或许是因为面积小或偏居一隅而没有得到应有的“江湖地位”。也许在漫漫历史长河的某个清晨被放牧路过的藏民一家取过一两个美丽名字,终因随着牧羊人和羊群的远去慢慢的被遗忘。但大自然赋予她的美决不会因为名字缺失而失去色彩。<br> 在前往普兰途中,路过神湖边,看藏族老阿妈一步一躬身,虔诚的向湖里“放生”几条晒干的鱼,祈祷来生平安幸福;更有卷发腆肚,面色黝黑的印度富豪双手合十面对纳木那尼雪峰喃喃自语,祈望财富辈辈传承。 山神赐水于河(湖),河水浇灌大地,养育众生。站在远处静静观望遐想,不同社会阶层精神需求尽管不同,从他们的虔诚眼神中我读出了人类对山的崇拜,水的敬畏其虔诚却是共同的。 吉普车行驶在去边防哨卡的路上,蛮荒寂静的冈底斯和白雪皑皑的喜马拉雅沉重、肃穆的常常让人喘不过气。 与同车老窦、老邱下车小憩远眺,遥想古人感慨大漠边关冷月、远山狼烟烈烈,陡然间英雄豪气倍增。一排汉子挺立沟边开闸如排山倒海,酣畅淋漓,一个激灵,好不惬意。禁不住跟着甘肃籍的老窦吼两嗓子自编秦腔直抒胸臆:老汉呃(我)西出阳关,看长河落日,大漠孤烟,踏破贺兰,江山社稷岂容......一时间,藏地群山间阵风伴着“秦”声和豪气顺流而下,一泻千里。 老邱兜头泼一瓢冷水,“快走,矫情,看嚎地,把狼都招来咧......”。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在牧人眼中,草肥水足的地方是他们放牧的天堂。海拔的原因,这里草场稀疏几乎看不见牧人。去边防路况很差或根本无路,我们的司机是新疆军区专门抽调的有高山行驶经验的老兵。边防线一千多公里,但是到从一个点到另一个点来回路程决不止这么长了。 前往边防,经常围着山峰湖泊周边兜圈打转,在这片布满驰名中外名山秀水的土地上。不经意间,就与历史的“著名”、“辉煌”擦肩而过。 <h5> 夕阳映照下的古格遗址</h5> 国道边上就矗立着佛教最古老的庙宇遗迹之类以及承载吐蕃复兴佛教梦想的古格王朝遗址;撒开着宛如珍珠的中国透明度最高,且为亚洲四大河流的发源地,被原始苯教、佛教顶礼膜拜尊为神湖的玛旁雍错。和她毗邻的还有一个“鬼湖”拉昂错。 走入一条峡谷,崖壁呈现的造型鬼斧神工目不暇接。一打听才知道称为土林。著名的班公湖就在新藏公路--219国道不远,在车上就可欣赏婀娜多姿,变幻无常的景色。 去扎达的路,在平坦的峡谷河流间穿行,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冈底斯山脉的主峰,感觉很长一段行驶就是照着冈仁波齐的方向去的,走了很久也没走出她的视线。虽然目睹着被称为佛教“神山”,海拔6656公尺的冈仁波齐的北麓,不像站在玛旁雍错旁看南峰那般雄伟壮观。但突兀的矗立在众峰之巅的架势,其非凡气质果然不同一般。及至到“圣湖”边再见“冈仁波齐”埃及金字塔般的“正容”,对视觉的冲击力和震撼是深入灵魂的。 车行间,我问:那山是“纳木那尼”吗?因为中日联合登顶不久,报纸广播连篇介说,以我那点常识,知道此山就在此附近。老邱说:我们还在冈底斯的腹地,这是佛教的神山。“纳木那尼”再向南在喜马拉雅山脉呐。那时没手机没网路,我大脑能储存的知识点就这些了,惭愧! <h5> 扎达土林 </h5> 老邱是我们车的活地图,无论车行至昆仑或喀喇昆仑还是冈底斯抑或喜马拉雅山脉,所有地域他都门清。奇怪的是大家都是第一次来阿里,他怎么就知道的!还有上次狮泉河的“羊尾山”(阳痿山)故事,神湖边上还有个“鬼湖”以及班公湖的咸淡水之分,边防xx团组建了班公湖“湖军”定期巡逻等等,都是从他嘴里听到的。看来军训部门确实比我们联系基层多并且对未来作战地域地形地物胸中有数。 凡此已经令我对这位仁兄非刮目而是仰慕了。 高原行车,心境总随着美的山河和劣的道路间交替循环而变换。正胡思乱想,突然的剧烈颠簸,狭小空间里除了哥几个又挤进以亿量级计算的黄尘,不堪重负的车顿时咿咿呀呀,瞬间的好心情荡然。 点多线长,砂石土路路况极差,每天在路上奔波,前车卷起的滚滚黄尘罩住路面,我们跟进的后车里被黄尘呛得泪 一把鼻涕一把,加剧了呼吸的负担,人人脸和衣帽罩满黄沙。 公路是绕着山腰修筑的,山与山之间形成往往宽达数公里的河滩盆地,绵延几百公里。 老窦提议驶出公路下到河滩坝子,一来抄近路走个横切面,二来减少前车荡起的沙尘。谁知远看似平坦宽阔的河滩,被高山雪水融化冲刷形成了纵横沟壑,高低起伏间大大小小的溪流,布满整个河滩。 为找到合适的浅滩,司机小鬼不得不在起起伏伏的沙石戈壁间绕来绕去。北京吉普上蹦下跳、剧烈颠簸,身体几乎无法落座,头顶不断碰到顶棚栏杆,车里却撞做一团。。 车外蓝天雪山河流已然分不清上下,车里前排后排“乱炖”根本没有左右。 又是老窦一手紧紧攥着前座的靠背,一手紧紧拉着车顶拉手随着颠簸作骑马状唱起了“我们是毛主席的红卫兵,从草原来到天安门......”。逗得几人哈哈大笑,“硝烟弥漫”的车里气氛好多了。 老窦是故意的。上山以来,除了饱受高原反应带来的不适,每天车行几百公里往返于边防,除了阵地哨所,连队官兵,偶尔驻足的兵站,看不到报纸,听不到新闻,被世界隔绝的状态。没事找一乐子,调节气氛,这事搁山下,会被说成小儿科。 说笑间,吉普车涉过一条不足两米宽的小河,无意间瞟了一眼车轮打滑处,竟翻起了几条鱼,车轧住鱼了!精神一机灵,疲态顿消。 山的沉重、疆域的辽阔,此次边境调研勘察时时处于亢奋激昂和深深思考,边防现状亟待改善的紧迫给每个人心头压了沉甸甸的责任,缺氧及信息闭塞找不新话题感觉空气更窒息。寸草不胜的高原竟出现鱼,绷紧了多天的神经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军人的习惯跳下车先观察。这是坐落于冈底斯和喜马拉雅山脉间的高原盆地,随着起伏地势遍布的大小河流,从悬挂于冈仁波齐峰西侧巨大冰川的无数“手指缝”下偷偷溜出,争先恐后奔向河谷,被挤压成大河顺着山脚一泻而下,急吼吼追风赶月流入盆地。 宽阔的峡谷,是千百年高山冰雪融化自然冲刷所致。放眼望去,融化的冰雪一如既往在河床中撒欢肆虐,见缝插针般向前一路播撒。沁润着雪山的风,冷峻的月,裹挟着古格的情怀,向雄的梦,不经意间又在盆地遍布的沟沟岔岔中刻划出千千万小溪与河流。小溪河流一路高歌朝着西北方流去,滋润了红柳,养肥了鱼儿,进入恒河汇入了印度洋。 藏族同胞给她起了个好听的名字——朗钦藏布。我们称之为象泉河 沿着山边有简易公路,一直通向我们所要到达的几百多公里外边防点。吉普车行走在象泉河主流的峡谷河床,期间河流不断分分合合,车是在涉过一条河的支流时轧住了鱼。几百米外上游十多只皮毛黄白相间狗似的动物徘徊于河边,没有藏民哪来的狗呢。老邱说是狼,也在抓鱼吃。狼抓鱼,开玩笑吧。不管他狼不狼的,我们先下手了。后来听当地人说,西藏的狼其实不可怕,狼多数时候是畏惧人类的,而野藏狗却极富攻击性。 苍天之下,“冈仁波齐”领地,在此地胆敢冒犯神灵的恐怕自佛教的光辉普照这块大地以来我们是第一伙了。 无知者无畏吗? 高级红了这帮馋虫了。但明知故犯岂能一个“馋”字所能概括。 车的后备箱取出工兵锹,把与大河相连的口子用土堵住,再“瓮中捉鳖”。几辆车上七、八个人纷纷脱衣卷袖下到河里,老宋竟不顾有些刺骨的河水脱得只剩个大裤衩子,好在没有藏民更没有游客。 <h5>照片上方我们那辆最先轧住鱼儿的“功勋吉普车”。丰收时刻风尘仆仆的它正静静地歇息</h5> 藏民族是世界上仅存不多不吃鱼的民族,藏地的鱼都被供奉为神。佛教的大慈大悲也为此普照到了生长于雪域高原鱼儿的身上。在这天高气薄阻隔了人类袭扰的圣地,鱼儿们一定生活得无拘无束,无法无天! 神仙的圣地,鱼儿的天堂。我们是唯物主义,无神论者,在“打牙祭”与观赏膜拜之间的选择,前者为大! 老宋提出的“适当帮助大自然减负,人为促进优胜略汰,物种进化,促进山川河流轻装前进”的“行动”的口号,实为我们鲁莽的“冒犯”和“不恭”打掩护再好不过的理由了。 <h5> 幸福满满哒</h5> 河里鱼的密度大的夸张,密麻麻在两腿之间来回的穿梭碰撞,感觉有些站不稳。突然降临的“鱼事”令所有人幸福感爆棚,都自顾自的山呼海叫。鱼钻来钻去麻酥酥的感觉引得个别仁兄发出坏笑,摸样怪怪的。大家挽裤腿下河的,在岸边抄家伙甚至脱下鞋、帽打捞的乱作一团。 后勤部老宋出一计:从大河分支出小河岔口的连接处开始,所有人三到四人走成一排,共分成两三波次,轮番下水,首尾衔接,鬼子扫荡一般,把鱼向着河的断头方向的岸边赶,如此来回几遍。这招不但将各自为政局面控制了,效率也大大提升。犹如篦子赶虱子,鱼儿们争先恐后的跳向岸边,霎时间白花花的布满戈壁碎石间,活蹦乱跳。 没有捕网没有钓竿,车后备箱一把工兵锹,铲些石头块把大河流向小溪的岔口闸住;几个铁桶和帆布桶用来装鱼。个把小时的战果,竟装了满满三、四个铁皮和帆布桶,又腾出几个装其他物资的袋子,足足几十斤。 仔细观察这河里的鱼,通体金黄,细圆光滑,无磷,长约三十公分左右,小的也有半斤多。后来查资料,属青藏高原地区特有物种,学名高原裸鲤。 由于高原地区冬季冰冻时间长,即使夏季水温也很低,这种在严峻环境中生活的高原裸鲤生长缓慢,繁殖力极低。一般生长6~9年体重才能达到一斤左右。细想想,也只有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鱼类才能有如此生存空间,也才能够发展到这么多,长到这么大。 大概它们的天敌除了能远远看到的高原狼及白天见不到的躲进深山的棕熊、雪豹等野兽,也就是偶然路过的我们了。晚上请就近的兵站做了一大锅白水煮鱼,就是那种连队拉练埋锅做饭的战备锅。多刺,肉嫩,挺重的土腥味,加上大半锅的水,鱼肉和鱼骨分离,筷子一捞,不是夹住一个带着鱼头的整个鱼骨就是碎鱼渣。吃这种鱼,最好是油炸将骨头酥脆,但此时此地哪有这条件。 好在上山十多天第一次新鲜动物蛋白补充,大家吃的格外兴奋。重要的是这么严肃的活动之余还能体验“偷腥”,的确够刺激!我们87.6分队只吃了三分之一,余下的全留给了兵站。 <h5> 高原裸鲤</h5> 后来去过青海才知道,俗称的青海黄鱼也称为“青海湖裸鲤”与此鱼应属同科。那时每年10月份以后,兰州大街小巷大小商店门口堆着冰冻的鱼儿。旁竖一纸牌“青海黄鱼”。其实学名“湟鱼”而非“黄鱼”。但没有阿里的鱼儿肥硕,个头也小了不少。可能是滥捕的结果吧。 专家说,如果任由捕捞,甚至可影响到三江源的生态。现如今,青海湖已经禁捕多年,青海湟鱼也只有到青海湖附近当地人开的餐馆才能吃到。 生物进化发展有其内在规律,无节制的猎捕会导致资源枯竭,给自然生态带来灾难性的后果。一个物种如任其无限制增长,就像澳大利亚袋鼠,密西西比河的鲤鱼,挤占其它物种生存空间,严重影响生态平衡。那时,阿里不存在滥捕问题,更不存在野蛮生长,真真的“鱼满不患”。这群自由自在遨游水中的精灵被佛教寓意为再生、解脱的象征,带给这蛮荒之地却是勃勃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