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上红楼之司棋—— 爱是一场悲欣交集<br>情人别后永远再不来<br>无言独坐放眼尘世外<br>鲜花虽会凋谢<br>但会再开<br>一生所爱隐约<br>在白云外<br>苦海翻起爱恨<br>在世间难逃避命运<br>相亲竟不可接近<br>或我应该相信是缘份<br>——题记《一生所爱》<br>《红楼梦》中,饮食男女这起事,直接构成第一波人际关系网。有了男女的网络,情爱免不了时时上头条。人间男女情爱这点事,一直都指向“相离相得”的古今同概。<br>情爱男女应该是一种啥关系?不妨先拿网上那个不到140字很火的微小说《男孩出剪刀,女孩出布》,来说法——“有一对情侣,从高中开始相识,彼此相爱,大学去了美国,那个城市有一个杀人狂,专杀恋人,他们成为了杀人狂的牺牲品,他们被装在机器上,一分钟腰部的刀会撕裂腹部,生还的办法是一个剪刀石头布的游戏机,胜方生存,他们决定共同摁拳一起死,可是女孩死了,因为他出了剪刀,女孩出了布。”<br>该故事可以有四种解读。<br>解读一:男孩牺牲论 男孩为了救女孩决定自我牺牲,出了剪刀。女孩自私使坏,一开始就谋划出布,结果害人不成自己死了,活该。<br>解读二:相互牺牲论 男孩为了救女孩决定自我牺牲,出了剪刀。女孩凭着对男孩的了解,知道他一定会出剪刀,所以她出了布。这是一对相爱的恋人运用博弈论,想方设法要牺牲自己、让爱人活下来的故事。<br>解读三:相互算计论 女孩为了活命,出了布;男孩知道女孩一定会出布,所以男孩出了剪刀。两个人都在算计,最后女孩的死最多也只算是技不如人,没什么遗憾,带着冷漠,男孩离开女孩,女孩离开这个世界。<br>解读四:男人逻辑论 男孩在脑海中飞速考量后,做出了“剪刀”的选择。1.如果女孩真的爱我,会出拳,然而深爱她的我又怎么能让她就这样死去呢,所以我出剪刀。2.如果女孩真的爱我,她会出剪刀。然而,我又怎么能抛下爱我的女孩独自存活呢?所以,我不会出拳的,我也会出剪刀,因为我爱她,我要跟她一起。3.如果女孩不够爱我,如果那曾经的海誓山盟都只是逢场作戏,她会出布。这样,也罢。让我留下,让她离去。其实,我更愿意相信,她是前两种人。除了出剪刀,我别无选择。<br>在各种观点中,更多人可能会认同这个说法:在你眼中,爱情是什么样子,你的爱情就会是什么样子。这其实是一次考试,考各自内心情感高度的试。<br>这里友情提醒下,前几种解读,多是男性视角的解读,诸位不妨把思维的小车再往前推推,当那个男孩子说自己“除了出剪刀,别无选择外”,我们可曾想过,那女孩子为什么会选择出布?<br>我们给过人家自辩的机会了吗?为什么没有给?男权社会的流风遗韵原来一直隐在人们的骨头里。我们的思维更多会依据男性思维伸出脚去涉足:几千年的中国,常流走的只是时光的河水,流不走的是文化的河床。<br>《红楼梦》一书,之所以成为那个时代的“早叫的公鸡”,不止因为其中有一个“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行为偏僻性乖,哪管世人诽谤”官二代的宝玉,更因为这本书有超越那个时代的女性视角。红楼梦的作者,确是一个大悲悯者,他动用自己的大手笔,调动成千上万的文字军,组团为女性鼓与呼。这在当时,极为难得。几百年才出这么一个雌雄同体的思想家。<br>具体到细节上,他用工笔的细致,展示了女性在情爱世界的被动语态。这里且以司棋为靶子,来瞄射下红楼梦作者的女性观。<br>司棋是贾府的家生奴才,后被分到迎春房里当大丫头。司棋长得啥样,可能作者觉得她不算要人,十二钗的副册排行榜也没让她进入(《红楼梦》作者显然深谙中国传统权力场中向以座次论高下的交椅文化),当然,她颜值在书中也就不值得大书特书,只提一句“品貌风流”。但司棋肯定长得不丑,能混到“副小姐”这一编制上,必须要有秀外慧中的本钱。大观园本就是一个势力与实力当老大的红尘地。<br>迎春是一位出了名的虎兕阶于前尚谈因果的“二木头”,老大不能出头作主,作为迎春手下的第一得力人,司棋这个副小姐,只得事无巨细,全部扛着。司棋在《红楼梦》中的第一出戏是她派莲儿到厨房要碗鸡蛋,得知柳嫂子给的不利落,便带一帮小丫头子来到厨房,下令:“凡箱柜所有的菜蔬只管丢出去喂狗,大家赚不成。” 司棋二话不说就带人砸场子,行为上很给力动作上却不美观。司棋这样做也是有苦衷的,大观园跟外头是一样世界,有势力的排名第一:迎春手下第一人司棋要碗豆腐,厨房当家的柳嫂儿竟然敢给碗馊的,这事搁在怡红院的小丫头身上也断不会发生。为吗,那里的主子是上得老太太溺爱下得王夫人荫蔽的宝玉。<br>有实力的排名第二:与迎春的孱弱不同,探春是出了名的带刺玫瑰,连凤丫头都饶让她三分,还有谁个下人敢轻碰她?自然,她的手下扛着她的牌子,在大观园里也是到处通吃,横行无阻。<br>司棋这一次的打砸抢,除了久积的怨气,也想借机立威,让众人知道迎春和迎春手下的丫头也不是好欺的。没有打的能力就没有和的权力。这是人类的国际惯例。这不,司棋回去后,柳嫂儿赶忙蒸了鸡蛋差人送去。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司棋一个姑娘家家深知时俗的流弊。<br>司棋最出位的事是在大观园中私会情人潘又安,从书上的描写看,既作成了好事又私订终身。二合一的节奏。看来,司棋果是位真懂爱情的主,既不待见柏拉图的精神恋爱,又反对叔本华的一味肉欲冲动——她信奉:真正的爱情是肉身子和精神的共同参与,没有肉身子,就好像一台石磨子,差了一扇子,再磨也磨不出面来。<br>爱情的身体从来都舞着赵飞燕的轻盈。素日八两,此刻半斤。当迎春的大丫头司棋与小厮潘又安相恋时,她素日的“高大丰壮”此时也不免有了凌波微步的轻盈。<br>大观园里容不下私情的滋生暗长。身为二小姐迎春手下的第一把手,掌管紫菱洲的司棋当然知道,当一对“鸳鸯”被一只鸳鸯撞破时,那种场面很尴尬。一贯性格刚烈,脾气和势子都很牛叉的司棋,当场就给对方跪了。平常,她的心,一直站得笔直。跟她的腰杆一样。<br>她一个人扛起两个人的事,她男人却不是个磊落的人,连夜吓得丢下她逃走了。她大病了一场。还是鸳鸯发誓不告密并温柔劝慰,她才慢慢地好了起来。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r></h1><br><br> 司棋的东窗事发是两夫人斗法的牺牲品。抄检大观园时,她和潘又安的定情物与书信被公之于众。耐人寻味的,先前被鸳鸯撞见吓得发抖的司棋倒一脸的无愧,且平静。<br> 此刻的淡定恰是因了她心里才打过从容面对事变的小九九。司棋的淡定,是恃着心里已有了爱情这个巨无霸作靠山,“讨饭吃也是愿意的”,这是她的爱情宣言。掷到地面上,能让人听到金属声。<br> 司棋被赶回老家后,我们不知道她怎样生活,司棋之撞死,是后八十回中高鹗给报的信,一般不能当真。因为高鹗把一个内心无数翻阅过真爱无敌的痴情女写成了一个呆板的守节妇,着实倒人胃口。<br> 结局如何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没了潘又安的司棋一直在自己的闺房绣着等待的红绣球,耐心等待爱情。她对爱是死心踏地的。但打心眼里说,司棋很有些瞧不上自己的小情人潘又安,偷偷约会被抓住后,他竟然不声不响地逃跑了。司棋心怨他胆心怕事,“纵然闹出来,也该死在一处。”<br> 很奇特的是,情爱剧场中,情人不值得思念,爱情值得思念。恍惚中,我们穿越了时空,看见孤灯月影下司棋的身影在一针一线地绣着,将思念与爱情,密密缝上。像《北京一夜》中地安门里那位坐等征人归的老妇人。<br> 符合这一特征的爱情故事还有没有?有,逃亡的胡兰成与守望中的张爱玲就是。此处也不作过多解构了。在人类情爱史上发生的一出出逃离与株守的悲剧,男人多是逃离者,女人多是株守者。<br> 离职的“副小姐”司棋为在家里一面托着情腮,一面低头走针,绣着对爱情的思念与等待。两人的分开,对司棋而言,是这样一种状态:对方离开了,我留下了。对方永远不在身边,处在流离的过程中,从根本上讲,对方始终漂泊不定,难以捉摸。我,热恋中的我,又注定了要像一棵树一样株守在原处,即便远离的对方可能早已背叛他的初心,她还在一如既往地守候着自己的爱情。<br> 司棋对潘又安的思念是单向的,这种悲摧之爱,总是通过呆在原地的那一方显示出来,而不是脱离原地的那一方。无时不在的她,只有通过与总是不在的他的对峙才显出爱情守望的意义。千年望夫峰的内涵正在此。<br> 由此看来,思念远方的情人,从根本上就意味着恋人的位置与情人的位置无法相互取代,这就是说,我爱对方要甚至对方爱我。因此,白居易笔下的琵琶女才会报怨自己老公重利轻别离,没有自己重情守空房。<br> 当一心一意的痴情,遇到三心二意的摇晃时,等待会成为一种虐待。第一个拈出等待是一种虐待发明权的,是法国的罗兰·巴尔特。凭此一句,他已足是牛人。被等待与被虐待,个中滋味,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局外人,永在局外。<br>有一个事实无法屏蔽:爱情这局棋,从司棋的被等待到罗兰·巴特的被虐待,西西弗斯般的宿命之悲,永远尾大不掉。<br> 100多年前,老实的王国维天才地发现《红楼梦》在抒写各种形态的情之后最终只有一个指向:完了,灭了。这个用佛语讲,即是,寂灭。借用《红楼梦》中宝玉写的偈语说是:“无立足境,方为干净”——“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的干净。<br> 但这种干净,有过程,有内容,它是王菲在《彼岸花》中所唱的“看见的熄灭了,消失的记住了”。人类确无可避免西西弗斯之厄,但正如加谬宽慰我们人类的那样——在来来往往的反复过程中,人类体验到过程的充实与丰硕。<br> 心态也许还可以更阳光些:人类,可能会随时见不到明天的日出,却不能剥夺下我们拿起今时之杯,品尝当下的种种味道。譬如,此一刻我们借文字这个中介交流读《红楼》心得,一种叫当下的幸福,一种叫未来的盼眼,一直没肯撒手。<br> 生是一种花开,死是一种花谢,轮回里一路吟唱着白云苍狗的变局。人间情爱这出戏,正是生死之间的悲欣交集。<div><br><div>吴家凡</div></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