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5> 下午还在放学路上,听同学说晚上连队要放电影,开心的了不得,又怀疑这消息是否可靠——之前不止一次被他们骗过,不顾姐姐阻拦,拎着板凳兴冲冲地跑去连队露天电影场,见场上空空如也,心情顿时从九天云霄跌落谷底,失望、沮丧、愤怒,交织而来,过去好几天都还怏怏然。以后每次听说要放电影,我总要再三确认,还是不放心,回到家中见到大姐二姐在炒葵花籽,才完全放下心来,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舒展开来,说不出的快乐。两三下做完作业,盼着快点天黑,盼着快点吃完晚饭,快点去占个看电影的好位置。</h5><h5> </h5><p class="ql-block"><br></p> <h5> 连队大礼堂右侧有一大块空地,那里就是我们连的露天电影院。无论春夏秋冬,它总给我带来无限欢乐。空地北边孤零零地立着一面高大土墙,长十来米,高四五米,正面刷着白石灰,这堵墙是我们20连独有的电影“屏幕”。墙立起之前,连队放电影要先把巨大的帆布屏幕固定在两棵白杨树之间,费时又费力,起风时,幕布还起褶皱,电影里的人都变了形。有一天,不知是谁想了这么个主意,连队职工一起筑土块,垒墙,涂泥,刷石灰,耗时一两个月建起这堵电影墙来。墙平时不声不响孤独地立着,派不上别的用场,顶多成为小孩子比赛砸土块谁远谁准的对象。几个月后,根基不牢的它开始向后倾斜,角度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眼看就要仰面倒下,连队找了几根木头从后撑着,每次我从它身后经过都提心吊胆,怕它看我不顺眼将我埋于其下,它竟然又顽强挺了好几年,直到我离开兵团也未倒下。</h5><p class="ql-block"><br></p> <h5> 小孩们早早去电影场是为了占位置。20连是个大连队,有上千号人,加上附近连队也有人来,电影放映时,场地挤得满满的。中间的好地段最先被人占去,来得晚的在离墙很近或很斜的地方仰面歪脖看,观影体验很糟糕。小孩子放下一个小板凳,用砖块以板凳为中心在地上画个圈宣明此地主权,有时圈画得太大太过分,就会引起其他孩子的不满,争吵、打架的事并不少见。大人人没这兴致,在电影开始前半小时才三三两两,姗姗而来,找到自家孩子所占地盘,放下板凳,抽烟、嗑瓜子,唠家常,多数孩子不愿老实呆着,找着相好小伙伴,围着人群乱喊乱跑乱窜,甚嚣尘上。</h5><h5> 天渐渐暗了,盼啊盼啊,终于见到团部电影放映员打着嗝从连队食堂慢慢走出。团部到我们连有二十来公里,放映员坐着手扶拖拉机而来,非常辛苦,吃饭、休息都是应该的。可人都站在放映机旁边了,电影还不开始。传来消息说是在倒带,或是换机灯,或是等柴油机被修好,或是等连里的某个大人物,总之又要等上许久,好在这些问题最终还是都解决了。正在人们骚动不安时,骂骂咧咧时,突然墙上一亮,金光四射,一个中间嵌着八一两字的巨大红星映在墙上,红星下一排大字:中国人民解放军八一电影制片厂。在影片雄壮的开场军乐声中,人们迅速安静下来,乱跑的孩子也“诸神归位”,大家终于可以开始享受这半个月才有一次的节日般的精神大宴了。</h5><p class="ql-block"><br></p> <h5> 我在兵团连队看过的影片数量几乎超过以后几十年所看的总和。每次放映员下连队都要带上两部以上的电影,各种类型都有。最多的自然是战争片,国内的《渡江侦察记》《英雄虎胆》《斗鲨》《无名岛》《奇袭白虎团》《南征北战》《平原游击队》《战上海》《解放石家庄》等等,总是被反复放映,看过几次后,大家不再关心情节,抢先说出人物台词则成了小伙伴的乐趣。国外的战斗影片也不少:《夜袭机场》《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海狼》《虎口脱险》,都是男孩子的最爱,看多少次也不觉得厌。国外译制片总是能满足我们好奇心,其中的经典片段常被模仿:“空气在颤抖,仿佛天空在燃烧,是啊,暴风雨就要来了!”“鸳鸯茶,鸳鸯茶,你爱我,我爱你”,当建军在班上模仿电影中人物表演时,我和我的小伙伴简直将他视为天人。有一部叫《墨菲的战争》的影片给人印象极深:一个盟军飞行员所驾飞机被德军击落,受伤队友被德军杀害,一怒之下,他独自驾起吊着鱼雷的破旧木船,在茫茫大海上四处游弋寻找德军潜艇,最后与之同归于尽。这部电影放映后很多天里,大家都在回忆讨论影片中的某些片段,为一些细节争吵不休,可惜这电影只放过一次,很多争论内容就成了悬案。</h5><p class="ql-block"><br></p> <h5> 也有一些反特、刑侦或描写地下斗争的电影,《羊城暗哨》《四零五谋杀案》《特高课在行动》《黑三角》、《保密局的枪声》《尼罗河上的惨案》《人证》《砂器》,最著名的莫过于高仓健主演的《追捕》,“拉呀拉,拉呀拉拉呀拉……连队青年人人都能哼上一段。“跳啊,快跳啊,朝仓不是跳下去了吧?唐塔也跳下去了……”成了班上最流行的段子。片中刚强、正直、冷峻的杜丘成为所有男生模仿的偶像。</h5><p class="ql-block"><br></p> <h5> 有两部表现中国人民反抗帝国主义斗争的电影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一部叫《傲蕾一兰》,一部可能叫《海盗》,尤其是后面这部,片中主人公被清廷逮捕,一个漂亮姑娘死拉住他不放手,竟被清狗一刀砍断手腕,一只玉镯铿然掉落在地,观影人群发出一片惊呼,我的心也和玉镯一起碎了。从此对帝国主义的仇恨的种子在我心头生根发芽……</h5><p class="ql-block"><br></p> <h5> 还有一些在我看来很恐怖的电影。《铁面人》的面具人,《佐罗》里蒙着白布床单的坏蛋,《王子复仇记》开场镜头中的鬼魂,《蝙蝠》中从窗帘后面伸出的锋利魔爪,一直都是我童年的梦魇。</h5><p class="ql-block"><br></p> <h5> 最无聊的是戏曲片,这类电影在当时非常流行,如果放映员带来了三部电影,必然有一部是戏曲片。于是,还不怎么识字的我,很小年纪就陪着大人们看了《生死牌》,《花为媒》、《天仙配》、《追鱼》、《李慧娘》、《卷席筒》……片里人只说话还好,能听个似懂非懂,咿啊呀的开口唱我就头大了,大人们听得如痴如醉,我在一边不停地打着呵欠,盼着早点结束。后来能认得字幕了,渐渐也看出些意思,《刘三姐》《七品芝麻官》《大闹无底洞》、《穆桂英挂帅》,我就觉得比好些故事片还有趣。</h5><p class="ql-block"><br></p> <h5> 当我读四五年级时,武打片开始流行。不能不提下《少林寺》,这部电影的第一遍我是在邻近的21连队的一个放肥料的仓库里看的。全团只有一个电影拷贝,为保证晚上能在团部放映,放映员白天奔波于各个连队。21连比我们20连先放,为了能先睹为快,附近几个连队的青少年们都赶往两公里外的21连,而21连能容下上千人的地方却只有那个肥料大仓库,袋装和散放的氮氨、尿素、磷肥东一堆西一堆到处都是,人们见缝插针,地上蹲着,小板凳上坐着,窗台上倚着,肥料口袋上趴着,掂着脚尖后排立着,还有人试图爬上房梁的三角架。肥料挥发出的气味极其刺鼻,令人无法呼吸,眼也张不开,偶尔从被人掀动的窗帘缝隙透进一丝阳光,竟然带着七彩的晕圈。我几乎晕倒,在里面呆了一会儿就受不了,试图出去,回头看看密匝匝的人群又打消了念头。强忍着看完电影,随人群挤出库房,沐浴着灿烂的阳光,呼吸着清新的空气,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后来武打片越来越多,《武当》《武林志》《自古英雄出少年》《南拳王》《少林寺弟子》……</h5> <h5> 连队半个来月才放一次电影,冬天要等更久,不过每次都能放两三部,让人看得很过瘾也很困。放映结束,夜已很深,大家踩着满地窸窸窣窣的瓜子壳三三两两离开了,风卷残云般,十来分钟,整个连队外面就阒无一人。人们各自回家,"关门闭户掩柴扉“,然后倒头大睡——第二天还要上班上学,而我在路上就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h5><h5> 连队交通不便环境闭塞,人们很少能去外面的世界开眼界,像我这样的小孩子更是长年呆在连队,去趟团部都是一种奢望,更不要说奎屯、石河子、乌鲁木齐这些遥不可及的大城市了。电影成了我们那时了解外面世界的一种途径。电影使我们开阔了眼界,增长了知识,丰富了情感。后来回到四川,村子附近有一个的雷达站,那里的军人也常常放露天电影,我也常常去看,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再也没有了当初在兵团连队里看电影的快乐了。</h5><h5>(文中图片均来自网络)</h5><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