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雪~哲蚌寺

雷志刚

天还没亮，窗外隐隐约约有滴滴答答的声音。是下雨了吗？在拉萨这样乍暖还寒的春季里，是不会下雨的，那一定是开始下雪了。是的，下雪了。细细的雪粒落在屋顶，很快又融化了，变成水，滴滴哒哒地落到地上。

渐渐的，雪大了起来，不再是雪粒，变成一团一团的絮状的雪花，密密麻麻的飞舞盘旋。不一会儿，屋顶上，地上，树枝上就堆起了一层白。在西藏5年多了，这才是第二次遇到下雪。雪域高原，在城市里其实并不会经常下雪，人群聚集的城市总是要选择在阳光明媚的温暖地方吧。拉萨叫日光城，往往是周边的大山白雪皑皑，而城市里却并不会有雪堆积起来。

从窗外看去，不远处的根培乌孜山已被浓浓的雪雾笼罩，一两处山脊线若影若现。南坡山坳里的哲蚌寺，世界上最大的寺庙群却完全地消失了。前几天还在寻思，哲蚌寺那几颗老桃树应该快要开花了吧。去年春天因疫情防控关闭了寺院而没能去，春天来了，要找个时间上去看看。清早这忽如其来的一场雪，那里该是怎样的一番景致呢。好吧，正好是周日，去看看。

冒着大雪，背上相机，骑着自行车，半个多小时就到了哲蚌寺。雪忽然停了，天空散开一团云雾，露出一块蓝。拉萨河谷里的市区和周边的山峦像是蒙上了一层白纱，恍兮忽兮的。一层灰黑的铅云低低地垂在空中，死气沉沉。平常天高云淡阳光明媚的拉萨，完全变了个样，低沉，压抑，暗淡。

雪落得并不多，浅浅地盖在怪石嶙峋的根培乌孜山上，有薄薄的云漂浮着，露出来的一块块黑色的石头，像大山坚硬的骨头，是雪的白突出了石头的黑。山坡，灌木，为数不多的树木，像是被胡乱粉刷了一下，倒也显得净化了不少。而色泽鲜亮的，却更加地凸显出来：寺院高大的红墙、金顶，转经筒和白塔上面黄色的布幔，涂着五彩色的六字真言的石刻，玛尼石堆砌的墙边画着佛像的石板，山坡上画有佛像的巨石......所有这些和藏传佛教有关的物象，在混沌落雪的早晨，似乎被特别地呈现出来了，更显出这世界最大寺庙群的神性。

殿堂的大门有的紧闭着，有的虚开着，偶尔有两三个藏民，提着装酥油的保温瓶走进去。看不见僧人，微微的听得见有鼓和钹敲击的有节奏的声音。声音空灵，在迷宫般甬道纵横高墙林立的寺庙里，不知是从哪一座大殿里传来。

山坡上做擦擦的店铺开始忙碌起来（擦擦：用土坯脱模制作的小型浮雕佛像），一群人在搬弄着排满擦擦土坯的木板，小心的扫掉上面的积雪。乃琼寺转经走廊里，围着大经筒转的女人停下来向我伸出手一晃一晃的，嘴里说着藏语，掏出10元钱递到她手上，她笑了，用汉语说着谢谢，不远的地上，靠墙根还坐着两个老妇，身前放着两个装有零钱的小桶，每次经过这里，好像都看到她们在这里。白塔下，有年老的藏民在转经了，带着毡帽，走路一瘸一拐的，把每个经筒推转起来，走了，又来一个老妇，在白塔前双手合到额上，喃喃低语。前面包着红头巾围着包裙的藏人，手里摇着经筒，缓缓地向山上走着，屋顶上的雪开始化了，哒哒地从白色高墙上滴下来。

转经朝佛，是这里藏人们的一种日常生活方式。我来这里，仅仅是为了摄影拍照片。很多年，摄影也是我日常的一种生活方式。从某种意义上讲，来到这里，我和他们的目的似乎也没有什么区别。不同的是，我还能来几次呢？

这些人我都不认识，我是外来的观光客，我看到的，拍下来的，都是浮光掠影。如果滤去他们，此刻的景象，这荒芜的大山，古老的寺庙，玛尼石堆依然存在而不会有任何改变，但却与你无关。而此刻，我在，这白雪皑皑景象的存在就因我而存在。有无相生，如何生，要有人的在场，有人的在场才会有感应。我想，或许我拍下的一张张偶遇的照片，就是一种感应吧。感应到的，是春雪落下的哲蚌寺，和以前看到的不一样的哲蚌寺，经年以后，再翻看到这些照片，它会帮我想起，那年的那天，一个普通的孤寂的周末，一个人，在哪里，在做什么，看到了什么，是什么样的心境......

是的，在不同的地方，过着不一样的生活，看到不一样的风景，而生发不一样的心境。何谓心境？佛家说，心非心，物非物，心高于物。心是心，物是物，心物合一，心物是一。这意思大概就是，看了什么就想了什么。借助相机和文字，不管是什么，有用无用，就这样记录下吧。这天，我在春日的哲蚌寺，观雪。

抓一把干净的雪，柔软蓬松。捏紧成一团硬硬的冰，既一点也没有融化，手掌干干的，凉凉的并不觉得冷。是的，已经是阳春三月的时节，下着雪，也不会再冷的。我想，遥远的家乡，此时，应该早已风暖花茂了。

2021.3.14 拉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