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今天,天气非常糟,已经七点多了,外面的天空像被罩上一层橙黄色的滤镜一般,昏黄一片,让人望而生畏。这样的沙尘天,现在在西北的春季已经不常见,但偶尔也会发生。在我的记忆里,上次如此大的沙尘天气,发生在20年前。因今日是父亲去世十周年的祭日,一大早起来,闲坐在书房,看着周围书架上密密麻麻的书,又一次萌发了提起筆写一篇纪念父亲文章的欲望。</p><p class="ql-block"> 父亲的真正学历并不高,他只是高小毕业后就经大伯的介绍,到西安一个杂货店做了一名伙计,那时他只有十几岁。后来西安解放,在对旧工商业改造过程中,他被政府送入一所商业培训学校,经过短期培训后,从西安分配到宁夏,成为一名商业工作者。父亲的学历虽然不高,但是他的能力并不低。在我的记忆里,父亲写得一笔好字,字体隽秀,运笔流畅。他担任县商业局领导时,每年的年初计划和年终工作总结都是他自己亲自撰写,一份计划总结几十页,密麻麻的。父亲一生读的书不多,小说很少看,工具书稍多,特别是烹调和摄影方面的工具书买了不少。在父亲书房的书架上我发现了几本书,其中一本是张志公先生编写的《汉语知识》,50年代出版,上面有父亲认真阅读的勾勾画画的痕迹,我才知道,父亲参加工作后,自学了现代汉语知识,这些知识为他一生的工作插上了趐膀。</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是父亲1963年购买的《汉语知识》,书的扉页上有他的签名。</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父亲生前对 我要求极其严格,打小时起,我就对父亲总有一种惧怕的感觉。</p><p class="ql-block"> 我从小喜欢看书,那时虽然在农村,家里没有一本书,但是只要同学有,我总会想着法儿借来一饱眼福。不管是连环画,还是小说,来者不拒。有一次,从同伴手中借来一本《西游记》,我看得如醉如痴,里面的每一个情节都深深地吸引了我。那段时间,正好赶上父亲从宁夏回到山西探亲,一天,父亲坐在里屋的炕上,我在厨房帮母亲做饭。卧室与厨房一墙之隔,墙上有一扇小门,门前就是灶台,打开小门就可以上炕,极其方便。我当时就坐在灶台前帮母亲拉风箱,母亲在旁边做着饭。我一边拉风箱,一边将书里的故事讲给母亲听,孙猴子大闹花果山,猪八戒高老庄娶亲……我讲得天花乱坠,母亲听得如醉如痴。过了几天,父亲的探亲假到期了,要返回宁夏。我和哥哥一起去送父亲。一路我边走边玩,没有与父亲说多少话。哥哥比我大四岁,那时已经很懂事了。父亲边走边与哥哥说着话。我跟在后面,隐约听到父亲对哥哥说,以后要管着点儿弟弟,不要让他看闲书,什么孙猴子呀,猪八戒的,要管着他把心思用在学习上……我这才知道,我那天跟母亲讲西游记的故事时,父亲在炕上听得一清二楚。</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小时的我,爱书到了痴迷的境地,但是家里穷,一直没有一本属于自己的书。那时总想要是能有一本自己 书那应该多好!又过了几年,又是一年父亲探亲的日子。那一次记得是夏天,父亲回来的一件重要事是要翻修家里的房子。一天,父亲赶上一辆牛车,带着我到荣河镇去赶集,在集上要购买一车盖房用的椽子。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听着此起彼伏的叫卖声,我的心并没被打动。吃了点东西后,正好走到书店前,我对父亲说,“爸爸,我想去书店看看。”父亲答应了,我赶紧走进去,对着琳琅满目的书架看了起来。在小说书架上,看到一本《战地黄花分外香》的故事书,浙江人民出版社1971年出版。我让营业员拿了过来,贪婪地看了起来。这是一本关于革命战争年代英雄事迹的书籍,里面有黄继光,邱少云等英雄故事,除震撼人心的故事内容外,还配有精美的插图,可谓图文并茂,但苦于口袋里没有一分钱,只好依依不舍地将书递还给了营业员,悻悻地走出了书店。父亲在市场上买好了一车椽子,捆绑结实后,我们赶着车往回走。离集镇越来越远,但那本《战地黄花分外香》的小书却像影子了样一直在我的眼前晃动。走出集市已经有二里地了,我终于忍不住了,轻声向父亲请求,“爸爸,我、我想买本书。”那阵子天极热,太阳像要将那黄土地烤焦一样,刺目的亮光从天空直射下来。父亲擦擦汗,低声问了句,“买啥书?”我怯懦地轻声答应,“《战地黄花分外香》,是、是讲英雄故事的。”父亲没吭气,沉默了一下,终了还是从口袋里掏出几角钱,递给了我,“快去快回!”然后将车赶到一棵柿子树下吸烟去了。我捏着手里的几角钱,如获至宝地飞奔到集镇上的新华书店,买到了自己心仪的宝贝。等我气喘吁吁跑回到柿子树下,父亲也休息好了,他只说了一句:“走吧。”父子二人,一个在前面拉着牛,一个在后面推着车,一路无话,回到家中。晚上,父亲与母亲的一番对话还是传到了我的耳际,“以后再也不能带二小子去集上了,今天这一趟,一根椽子又没有了,唉……”我那时小,不懂事,哪里知道家里过日子的艰难,心里只想着有了自己的书,这是多么惬意的事呀。不管爸爸怎么说,还是先爬到煤油灯下看自己的书去。这本《战地黄花分外香》不仅是自己的第一本书,也是后来在同伴们中间炫耀的资本。15岁时,我们全家迁往宁夏,因搬家东西太多,这本唯一的爱物被我锁进一只小匣子里,打算着以后回去再读。但几年后回到山西老屋,那只小匣子已经不见了踪影,我的第一本书也永远定格在了我的记忆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战地黄花分外香》以及插图。</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是1974年上高中的,那时,正赶上学校学工学农,我的高中学业也就被彻底撂荒了。刚上高中拿到新书,学校里就派我与另一位同学到县电机修理厂学工。三个月后,回到班里,还没上一天课,又让我们俩在校园里利用闲置的教室筹建校办电机修理厂,这样一晃就是一个学期。到了期末考试时,我们因一天课都没有上,因而也就无法参加考试,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别的同学考试,拿成绩。放寒假时,学校要发通知书,别的同学都有,而我们却没有,原因是没有参加考试。我就到班主任处要通知书。当时的班主任是一位姓栾的先生,也是我的物理老师。他说,通知好写,但是成绩咋办?他想了想,就在成绩栏里编了几个写进去。物理这一栏填了个100分,他说,“你在电机修理厂学习,电机转动的原理你最懂,当然物理是满分,班里谁能比过你。”这样,我拿着一纸荒唐的通知书回到家中。父亲下班回来,问我,“放假了?”我应了一声。他问:“通知书呢?”我胆怯地从书包里掏出那份通知书,放在了他的面前。父亲拿起来,看了眼,狠狠地往地上一甩,轻蔑地说:“你的物理竟然能考100分,哄鬼呀!你看看你的物理书,崭新新的,一页都没翻过,你能考100分?”我不知道父亲是何时翻开我的书包,看到那一本本崭新崭新的课本的,我羞愧地将头深深埋在自己的胸前。米黄色军用书包里的一本本新新的书成为父亲因儿子的无知而荒废学业的痛。</p><p class="ql-block"> 1978年,国家恢复了高考,我也为高中时的无知付出了一份昂贵的代价。为了参加高考,我又拾起了那久违了的,一本本崭新的课本,但面对书本上那一个个陌生的定理,费解的公式,我后悔了,害怕了,失望了……这时的我一看到书,就有一种莫名的恐惧。</p><p class="ql-block"> 知儿莫如父,父亲一边劝慰我,一边鼓励我,同时还为我找来一些复习资料,支持我复习。</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父亲给我买的《现代汉语词典》(试用本)</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1978年那个寒冷的冬天,我与全国610万莘莘学子一起走进了高考考场,踏上100人中只能有7个幸运儿晋级的战场去搏一回。我记得很清楚,那天,阴沉的天空中飘落着星星点点的雪花。 出榜日,第一榜被录。一个多月后,二选落榜,最终下放到一所中等师范学校。虽然这只是一所中等师范学校,因摆脱了“知青”身份,父亲的脸上还是有了一丝笑容。</p><p class="ql-block"> 一天周末回到家,父亲将我叫到跟前,将一本厚厚的,崭新的《现代汉语词典》递给我,说:“这本书是委托熟人从书店里买的,你现在学的是中文,用得着。”我接过书,感到很厚重,沉甸甸的。这本书是商务印刷社出版的一本试用书,市面上很难见到,我不知道父亲为了这本书跑了多少关系。但我从父亲深情的目光中,读懂了他对儿子的殷切希望。</p><p class="ql-block"> 在此后的学习和工作中,这本书一直陪伴着我,虽然目前我书架上的《现代汉语词典》有五六本,最新的已经更新到了第6版,但是,这本发黄的旧词典依然放在我的身边。再到后来,父亲一直关注着这方面的工具书,80年代初期,《辞海》一书再版时,他又托人花钱给我买到了其中的词语分册,上下共两册。这些书在我学习与成长的路上一直陪伴我,成为我解决学习上的疑惑的无言老师,更成为我克服困难的精神食粮。</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父亲给我购买的《辞海》(词语分册)</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使用过的各版本的《现代汉语词典》</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回顾我四十二年的工作经历,陪伴我大半生的好友之一就是书,因工作关系,与书本打交道也是我工作和学习的常态。随着案头的书本增多,自己的视野也变得逐渐宽阔,先是写一些小文章,寄往杂志社发表,当拿到第一次发表文章的杂志时,看到散发着墨香的铅字,自己着实高兴了一阵子。再到后来参与了几本书的编写,编写成员中有了自己的名字。一天,我将自己参与编写的一本书递给父亲看时,父亲淡淡地说了声:“你写的那些我看不懂,不看了。”父亲嘴上虽然这样说,但还是将书接了过去,轻轻翻了翻。我知道,书中的内容父亲是看不明白,但是他的内心是欣慰的,因为这书中有他对儿子的殷殷的期望。遗憾的是,十年前父亲离世时,自己没有独立完成过一本书的创作,没能用优秀的作品报答他老人家对儿子的厚望。诚然,现在出书的人极多,出版的好书也极多,但我一直认为自己的学识浅薄,写不出什么好的作品。这些年虽写过不少东西,有学术的,也有文学的,但也只不过是一些花花草草,兴感之物,连茶余饭后的消遣都不及,怎能登上大雅之堂?虽有好友建议将其结集出书,我都笑而却之。我明白,自己的那些浅薄之作很难以书的形式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只能在父亲去世十周年之际,只用这种浅薄的小文章表达我对父亲的深深的思念。</p><p class="ql-block"> 数十年来,我于书爱之、惧之、敬之;数十年来,我于父亲的情感何尝不是这样?</p><p class="ql-block"> 谨以此文深深怀念逝去的父亲!</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辛丑年春二月初三日写于古城灵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