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糕的香】

彼岸花开

　　犹太人的经典《塔木德》中的一句：“人的眼睛是由黑、白两部分组成，可是神为什么要让人只通过黑的部分去看东西呢？”。因为人要学会从熙熙攘攘的尘世间，从众多的小人物中，去看见他们身上闪烁的光芒。

我成长的地方，是个三线城市，我的家，在一条长长的集市街道旁，一下楼，走几步，就可以在市场随便逛，找自己爱吃的东西。很方便。

于是，我闲逛时，便有了不少点头之交，他们每天守着摊子，一来二去，便熟了。他们不知道我叫什么，我自然也不清楚他们姓甚名谁，但这并不妨碍我们见面时默契地点点头，或者给对方送上一个亲切的笑容。偶尔在买东西或者找零的时候，我们还会聊聊天，交流一下生活趣事，切磋切磋糖醋排骨、松鼠鱼的几种做法。

我喜欢吃甜食，一到嘴馋之时，就会径直走到那个做宫廷桂花糕的女人摊前。

女人的摊天天摆在那条路的左边，她的背后，是几间盖瓦的平房，坐西朝东，原先是用来做煤房的。房很旧了，屋顶都有几处破败，像一件破棉袄，露出里面的絮，下雨的天，我还总担心它会漏雨。但这不妨碍桂花糕的甜和香。

她眼前的铁皮箱子，高高低低地叠放着五六个木制小蒸笼，什么时候见着，都有袅袅的香雾，在上面缠缠绵绵，丝丝环绕，那是蒸熟的桂花糕散发出来的。

女人瘦小，相貌清秀，瞳孔里像有两汪水银，有一种很纯净的美。遗憾的是，脸上有一大块青色的胎记，从左面颊一直延伸到耳根后面，永远一身青白的衣，青白的围裙。

雪白的米粉，被她装进一个个小小的木器皿里，上面点缀些桂花，三三两两的散落着，就像在一块画布上作画，然后放进蒸笼里，不过眨眼间，一块桂花糕就成了。

停在那儿，买了几块尝，热乎乎的香，松软软的绵，忍不住夸她，你做的桂花糕，无比的好吃。

她笑得灿烂，撩撩刘海说，她做桂花糕，已经好些年了。

我略带俏皮地问：“这是你家祖传的手艺么，有秘方是么？”

她乌黑的眼眸一闪一闪，呵呵地笑着答：“是的，是的，祖上就一直做这个的。”

我紧接说：“你教我，好不？”

她豪爽地抹抹嘴唇，一口答应：“好！你有空就来。”颇有一副江湖侠女的风范。

于是我哈哈地笑，她也掩嘴笑了，都不当真。

喜欢这样的对话，轻松，愉快，人与人，不疏离。

卖糕赚的是个辛苦钱，起早贪黑，风吹日晒，冬天北风呼呼，夏天骄阳似火，能承受这份辛苦的，想必是家境贫苦为生活所迫。我是这样推测的。

有次和她聊起来，她说儿子在重点高中读书，成绩很好。老公在小区当保安，离家近，活不重，还能照顾家。她做桂花糕好些年了，虽然辛苦，但干的时间长了，有感情，每天按部就班地过着，挺好。家里还有婆婆，前些年摔了一跤后就瘫在床上起不来了，全靠她服侍……

我暗想，果然，虽没说家境有多窘迫，但顺着她的话往深处想想，儿子要读大学了，正是花钱的时候，老公当保安，薪水自然不高，婆婆瘫痪在床，她天长日久地照顾一个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她卖桂花糕，也是为了贴补家用迫不得已吧。人到中年，生活不易。

后来，我只要经过她的摊，只要看到她在，我一定会买她的桂花糕。

再后来有一次和旁边的卖豆花的大婶聊起来，说到她的状况，豆花大婶笑着说，这你可想错了，她是我们这条街上最富有的。她家住郊区，前两年赶上拆迁，分了六套房子呢，还赔了一大笔拆迁补偿款……她有多富有，你可想不出来，我们可都很羡慕她呢……

我张大嘴巴，惊讶不已。看不出呀，在这个市场经济时代，她有着这样的财富，不愁吃，不愁穿，没有物质生活上的压力，却依然能保持纯真坚定勤劳的品质，安安分分地守护着她的祖传手艺，卖桂花糕，得需要多大的热爱和平静的心态啊。

再去她摊前买桂花糕时，和她开玩笑说没想到你是这样深藏不露的桂花糕大咖。她羞涩一笑，平静地说，什么富不富的，不过是赶巧了要拆迁。虽然手里有了点钱，可日子该咋过不还得咋过吗。

卖桂花糕，都卖了十几年了，还真舍不得，真不干了那干啥呢？天天喝茶打麻将？那有什么意思，不习惯。人总得干点自己喜欢的事，有点自己的爱好吧。

再说，我对这条街，这些桂花糕，和买桂花糕的人都有感情了，从前是为了谋生，现在则单纯地只是为了爱好，看看人们吃着桂花糕幸福的表情，闻着桂花糕腾腾的香味，不是件很幸福的事吗？

我知道，一个平凡的人，不会去说高深而富有哲理的话，我也知道，在做桂花糕时，是她内心最富有最快乐的时刻。

若干年回老家再路过时，我会冲着她的桂花糕摊子笑笑，她有时会看见，有时正忙，看不见。

看见了，也只当我是陌生的，回我一个浅浅的笑。

来往顾客太多，她不记得我了。但我知道，我已忘不掉桂花糕的香，许多人，也都忘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