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炊烟升起

一清视角百姓视角

<p class="ql-block">一缕炊烟,竟让我驻足、凝望、遐思、追忆,——良久,良久,直至烟尘散尽。</p><p class="ql-block">   深秋的傍晚,在路上,眼帘无意映见一缕熟悉的炊烟,正悠悠徐徐径直升起。美妙的是,这烟囱不是砌在印像中村庄低矮错落的平房上,竟是架在独家小院精巧别致的公寓顶上,在洁净燃气的今天,这分明是有意为之。这样清净雅韵的地方能允许柴草烟火的熏陶,我猜想这里定有位老妇人对农家生活烟火味道的执迷与眷恋,还有儿子儿媳的孝道,缺一就完不成这烟囱的架构。这是心灵之间的架构;自然之情、人间之情,根筋与血脉同宗同源的架构。一瞬间,心近了,眼润了,我不由得停住了脚步,静静的注视,凝望,回味,欣赏这炊烟,它升起的样子。</p> <p class="ql-block">这缕炊烟,甚是疏朗,清清淡淡的几笔,浅浅透明的灰色。在秋阳安然的晚照里,样子丝丝缕缕、优优雅雅、不急不躁、不摆不摇、平稳匀称剔透。底子是碧蓝蓝晶莹莹的天穹,衬托它的有,一株老柳,婆娑在屋边湖畔,触须浓浓密密,低垂着地;几只归鸟,叽叽喳喳、蹦蹦跳跳,嬉嬉闹闹;逗扰了晚霞,湖光点点烁烁,影子影影倬倬。这炊烟更显安祥、温馨、迷人、雅致了。我仿佛看到一锅米饭熟了,女主人正在炉下催最后一把火,伴着这火光渐渐悠悠的熄灭,烟囱里最后一缕炊烟徐徐袅袅的散尽,锅里开始飘起米饭幽幽醇醇的清香来,那是温火熏锅,米饭特有焦香的味道,那是原始、自然、纯真、纯情的味道,是庄家人特有的味道。</p><p class="ql-block">   这味道能隔着时空走来。幼年贫困的记忆里,这柴火灶台米饭的焦香恐怕是最好最美的回忆了。</p> <p class="ql-block">爷爷奶奶一生没有子女,平均年龄五六十岁生命就要匀给艰辛岁月,他们五十出头却带了我,他们这是要把本就有限的生命再匀了给我。于是,缺衣少穿的日子,农家最终最美的生活总是围着这烟火锅灶转,围着我转。</p><p class="ql-block">   起先是糠片里面混点黄小米,熬成薄粥来喝。每把黄小米,也不知道奶奶要跑多远的路,起多少的早,熬多少的夜,磨多少的泡,割多少的草,担多少的心,才能换回这一小把小黄米。我喝沉在最底的那薄薄一层,糠片浮在上面,虽同在一锅,却经线分明。我不知道,糠片啥味道,肠胃饥饿难受啥味道。困苦围绕在你四周,你却不知道困苦的味道,爷爷奶奶用他们精心设置的炉灶给我画了个金箍棒的圈,困苦进不了我的身,他们置身外面和困苦妖魔斗。</p><p class="ql-block">   时光往后挪了些,我稍大了些,爷爷奶奶可以有自家的田地任意种点东西了,我也能帮着烧烧火了,我就有了炉灶最初的记忆。</p> <p class="ql-block">贫困的日子记忆深刻的总是跟冷有关。冬日里,最美不过是能捧着借来的小人书在灶台下烧火了。刚开始,炒菜烧饭的火是不会让我烧的,那火头要匀实,疏密大小、软柴硬柴,时候控制,得心娴熟才是。我呢心大,总想着放一大把,烧的时间长一点,自己好悠闲地烤火,看书,憧憬。这烧火,也就只能烧烧洗脚洗脸水玩玩而已。这火烧的,一会儿轰轰轰,火苗腾腾作响;一会儿又绵绵遢遢,几近熄灭;烟囱里,也是一会浓烟滚滚,直冲云际,一会儿丝丝缕缕藕断丝连。农家老者在院外只要一看,就知道谁在烧火,烧着什么,不用进屋,心里就清楚明白。</p><p class="ql-block">   上了中学,寄宿在学校,周日想奶奶了,有时就不管不顾回家来看看。记得那年,雪好大,四野一片的白,乡间小路没有足迹,人们都猫冬在屋里。十几里路,我一路嘎吱嘎吱,踩着没脚脖的积雪,兴致勃勃的往家赶,——我觉得,人世间再没有比那三人一起,低矮的茅屋更能吸引我了。天空仿佛和着我的兴致,不时向我身上抖几朵鹅毛雪花。到了家里,门正掩着,木制门板条条的裂缝,探望着这银装冰封的大地。透过门缝,见得俩位老人正挤靠着,就着炭灰的余温,一个缝纳缀补,一个咬着烟管,叙着家事商讨着农事。白雪映得屋里闪亮,老人的皱纹也闪亮。</p> <p class="ql-block">“奶奶!我回来了。”我兴奋激动喜悦,一阵旋风,门‘吱呀’两分。爷爷奶奶一阵意外,一顿欢喜,赶紧过来给我拍雪唠话。看着我冻得紫红的脸,埋怨心疼还在嘴边,身已忙着给我张罗饭去了。——此时已不再愁吃,米能自给,菜能自种。我抢过奶奶的淘米烧箕,去小河破冰淘米。爷爷拿着菜刀,走到屋边菜地,一溜匀称的脚窝;菜地被雪覆盖得一片白,每一颗菜,在雪下,把雪顶得像一只只丰韵的馒头。看那个鼓鼓的正撑得带劲,用手拂去积雪,露出一叶叶裹着的青翠,根却白嫩剔透,一刀切去根须,净不粘土,受过冻的青菜就是冬日里最好的美味。</p> <p class="ql-block">我烧火,爷爷炒菜熬油锅,奶奶纳鞋提话唠闲嗑。屋外的雪,一声不响大朵大朵往下落;屋内灶火正旺,油锅正热,米饭的焦香才溢出,油锅刺啦一声响,青菜下锅,铲子锅子一阵的交响,青脆脆油嫩嫩汁沥沥的一盘馋人美味就端上桌子了。灶内余火还在,锅里上点水,一家人就有了烤火炉了;一会脚冻了,就洗个汤水脚,那才叫一个舒服;农家的东西是一点都不能浪费的,一粒米,一瓢热水,一把余火。火在家里,热,就在家里,不管屋外雪深,深几尺。</p><p class="ql-block">   三人一张桌,一碗带锅巴米饭,一盘青菜,早过了饭顿,老人已吃过,他们看着我吃,他们的幸福就在我吃里。多年后,乃至我所有的生命里,只要回忆起,就感动不已。这就是我一生抹不去的烟火味,人世界最美最纯最真的情,就在这锅巴米饭里,一盘青菜里。无论身在哪里,处境如何,这情已根植到了我的血液里。那以后的不长时间里,老人只要知道我回家,远远的,你就能看到这低矮的草屋里,袅袅升起的炊烟。不管在不在饭顿上,他总要为你炊起;因为,不管啥时候,你在他们二老的记忆里就是这样一点一点喂养大的。</p> <p class="ql-block">  我说过,老人是在缺衣少食时艰苦的岁月里抚养的我,他们这是在匀自己的生命来哺育的我:一个是奶奶,在我还上着学,坚持不住,先走了;一个是爷爷,在我拿了第一个月的工资,在外地,托人把钱捎回来,让母亲给他买了液化气灶,省得他再烧柴火的时候,也走了,走时偶然的清醒中在人堆里找我,喊我的名字,可我还在千里之外,闻之,五雷轰顶,几经晕厥。二老就这么让我吮干了所有,吮尽了生命,一点不剩走了,走进了白雪包裹的地下,永远不会再出来了。不会再给我炒一盘青菜了。</p><p class="ql-block">   现在搞新农村建设,别说小区,就是乡村,柴火灶台拆得差不多已看不见了,用的都是电炉子,液化气,柴草味越来越远了,远得要到记忆里去寻找了。今天偶尔遇见,能不让我感触一番么。</p> <p class="ql-block">正想着呢,本已断断续续散尽的烟囱里又冒了起来,这烟不像刚才那样匀称;它一会儿粗浓,一会儿细淡,一会儿奔涌而出,一会儿又丝丝缕缕似要明灭;浓烈时,喷涌直冲云际,细淡时,左右旋转,飘曳不舍,如猫戏绣球。——想来,屋里这位定不是熟手。看着看着,我有种想走进这精致小院的欲望。我想像着那里定有个老妇人,她爱恋这柴草烟火的味道,她调皮的孙女在一旁不停的戏闹,一双亮丽的眸子瞅着灶膛里熊熊燃烧的火苗,噼里啪啦的响声正挑着她的童趣,稚嫩的小手正在添火玩耍。阿婆的喋怪声里,饱含着爱抚喜悦。这仿佛是年少时的我,和我的奶奶。</p><p class="ql-block">   愿这个幸福的小女孩或小男孩也能记着这美丽的炊烟,美丽的童年,装着一生的情去走天涯。</p>